那仇甲方自说罢,萧唐听得脸上也似挂上了一层寒霜,花荣、牛皋二人也已面露愠色。他们也都听得出来宋贞娘并不想死死把持着自己相公的全部家产,也愿意分割一半的生意营生交付于她相公的这几个兄弟,可是仇甲等人却为了能争夺到更多的遗产而咄咄逼人,那厮说得冠冕堂皇,可是说白了不止是要强夺来仇申的全部家产,甚至还打算着把琼英母女二人给轰出门去!才刚刚前来为仇家宗室嗣子吊唁奔丧,仇申的那几个兄弟的吃相未免也忒过难看了些。
而宋贞娘闻言一怔,旋即她也俏脸生寒,自己已经做出足够大的让步了,可是相公亲族这些兄弟何止是贪心不足蛇吞象,简直就是趁着仇府现在没了主心骨,便要将她们母女二人撵出家门!
宋贞娘又气又悲,心中还忿怨道:就算是你们始终只把我当做是外人,可是我儿琼英,她身上流的却也是你们仇家的血啊!
听仇甲借势相逼,宋贞娘本来就是外柔内刚的性子,所以他反倒寒着脸说道:“几位叔叔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虽然夫君命薄,如今却也已留下了香火,家中还有我们娘俩,所以这一门也并没有绝了。当年公公婆婆逝世的时候,也早就已将仇家的财产分于各位叔叔伯伯。
我家相公这十几年来所赚的,也是凭他自己的本事。几位叔叔伯伯,还请恁们扪心自问一番,若不是有我相公时常照拂,你们焉能似如今这般活得安乐,我家相公尸骨未寒,你们便要让我将他遗下所有的营生、田产甚至这座府邸交付出去,这恐怕更不妥当吧?”
宋贞娘此言一出,仇家宗族亲属更是一片哗然!听她这口气,竟似已变了主意,不想让他们这些仇申的兄弟叔侄占得半点好处!仇甲强自按捺住心头怒火,他冷冷的打量着宋贞娘,又说道:“嫂嫂,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如今你青春正盛,这般年纪你当真能为我兄长守得了寡?何况你也不姓仇,叶总管又是个外人,谁知道你们会不会将大哥的家产变卖,使得我仇家的家业反而要便宜了旁人!?”
旁边也叶清听仇甲言语毫无顾忌,一口一句说他只是外人,本就已是怒不可遏,再听仇甲说他甚有可能会打已逝的主人家产的主意,更是恼得他恨不得乱棍将这些撮鸟全都撵打出去!
可是叶清也知道在场大多都是家主的血亲,今天又是为自己的老爷吊唁的日子,所以饶是忿意难平,却也不能造次,是以他把拳头攥得青筋暴起,也只能苦苦按捺住心中鸟气。
宋贞娘气得也是脸色煞白,眼中荡漾的尽是委屈的泪水,她颤声又道:“夫妻结,义重千金。若有不幸,中路先倾......保持家业,整顿坟茔。殷勤训子,存殁光荣。我虽才疏学浅,却也自幼熟读《女论语》,深知为人妻子、从一而终的道理。又怎会改门另嫁,反过来要败坏相公的家产!?诸位叔叔伯伯听禀:皇天在上,若是我宋贞娘不能为相公守节至死,只管教我不得好死,永世不得生!”
“嫂嫂,你这又是何必?我大哥娶你也是续弦,哪个又教你来毒誓了?”
仇甲冷哼一声,又阴阳怪气的说道:“你不过是个妇道人家,又凭甚么来维持这个家?我们几个也都是一番好意,你却恁般焦躁!若是年龄岁数,你与我大哥本就不登对,如今既然他已亡故。你也不至再受我仇家羁绊,遮莫你还真是贪图大哥遗留下的家产,半点也不肯分与我们这些仇家子弟么?哼!”
“这厮倒是讨打!”在不远处观望的牛皋听这些仇申的叔伯兄弟们反倒要为难宋贞娘与琼英娘俩,话也是越说越难听,他刚要窜出身去教训仇甲那厮,却被萧唐一把死死拉住了手腕。
牛皋回过头来,瞪圆了一对牛眼,怒道:“哥哥!那厮们忒过可恶,咱们难不成真要眼睁睁看着那干撮鸟为难这对孤女寡母!?”
“不是不帮,只是不能鲁莽行事。必要时再出手,轻易站出来干涉仇家宗族事宜,只会更容易遭人口舌。”
萧唐摇头叹说,他也十分清楚在中国古代宗族制度与国家法律制度是相辅相成的性质,寻常县里乡间生民事纠纷的时候,只要不是案情闹得太大,通常都会有宗族族长或者在宗室有些地位的血亲出面解决纷争。一方面宗族集体的祖产、公田等资源都会用来资助鳏寡或贫穷的族民,对于维持当时整个社会的稳定也能起到一定的进步意义,可是当宗族群体所有成员变得刻意去针对某个族民的时候......那么对于那个人来说,生活处境若说生不如死,倒也不算十分夸张。
可是就连寻常官府判案时,通常民事诉讼也都会倾向于宗族群体一方,这类分割家产的纠纷更不必多说。一方是刚刚丧偶的母女二人,另一方则是整个仇氏宗族群体,就算闹到县衙断决,多半也是宋贞娘母女二人会吃大亏。想必这也是仇甲那厮有恃无恐,并且急不可耐的要将宋贞娘赶出仇府的原因。
凭借萧唐现在的权势他不但可以出手干涉,就算是利用自己的权势将仇甲等人整治得死去活来也不是甚么要紧的大事。可是萧唐并不喜欢公器私用,利用官府的力量去压制寻常百姓,何况如果真要由他来出手,宋贞娘与琼英恐怕更不可能被仇氏全族接纳。所以他现在还只是注意着现场的局势,真等到宋贞娘被逼迫得没了退路,以及萧唐真的忍无可忍时,才好出手去救助她们母女二人。
当然,现在萧唐十分清楚自己也按捺不住许久......
而听对方反而倒打一耙,宋贞娘蛾眉倒竖,她双目通红,又寒声说道:“我自从入仇家门来,与我家相公相敬如宾,又何曾有过半点妇德有失的地方?仇甲,你做生意折消了两三次本钱,也尽是我相公出资相帮,我也盼你能将养好弟妹与三个侄子。你说我与相公本不登对,可是在他尚在人世时,你又可曾敢与他这般说!?”
眼见仇甲与宋贞娘话越说越僵,旁边仇申三弟的无赖脾气反倒要作起来。仇甲好歹还会做些生意过活,可是仇申这三弟不但好吃懒做、不务正业,而且是吃喝嫖赌样样俱全,以往仇申也经常资助他这不成器的三弟,可是却都被他挥霍一空。如今自家大哥被贼人杀了,仇申三弟反而先想到自家大哥家资殷富,而他可算也能分得一杯羹了,听宋贞娘反而不肯松口,仇申三弟这个绵上县内出了名的闲汉又如何能够依得?
但见仇申三弟跳出身来,并指着宋贞娘骂道:“看在大哥颜面上,我才唤你一声嫂嫂!可若不是你这妇人老爹过世,我大哥又怎会在奔丧的途中被贼人强盗给害了?这倒也真稀罕,你爹死了,我大哥也被杀害了,怎地偏生你却好端端的在这里?
我大哥赚得许多家财,也教我仇家光宗耀祖,全族上下的指望,都落在了大哥身上!你爹与我大哥死的蹊跷,只怕不是被你给害得,便是你这贱婆娘八字命硬剋死了他!否则好端端的一条人命,怎的就这般没了!?”
宋贞娘闻言脑袋嗡的一声,更是气得浑身抖!往日自家相公这三弟时常觍着脸登门索要钱财,仇申因他不争气还经常厉声呵斥于他,当时心善的宋贞娘还时常劝说自己的相公既然是骨肉手足,兄弟之间还是以和睦为重,可是宋贞娘如今却万万未有料到今日他竟用这等杀人诛心的言语,直似是一把刀子狠狠的捅进了她的心窝里!
豆大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滚滚宋贞娘的脸庞滑落,她举目望去,在场所有仇氏宗族亲属各个神情阴阳怪气,都用冷漠怨恨的眼神凝视着自己,就如又有一根根钢针扎进了她的心里。委曲、悲恸、忿怨齐涌心头,若不是身边还有自己的女儿紧紧抱住自己,宋贞娘直恨不得一头撞死在自己相公的灵位前!
“噗!”宋贞娘的嘴中忽然溢出一口鲜血,染红了苍白的嘴唇与胸前一片重孝麻衣,她摇晃了几下,再也按耐不住,一下子晕厥过去倒在了地上。
仇甲与仇申的三弟都是一愣,他们也没想到一番言语下来,竟然会把宋贞娘给气昏了过去,就在这时,琼英忽然哭嚎着冲向仇申的三弟,在挥拳向他捶去的同时,还哭嚎道“你们都是大坏人!不许欺负我娘亲!”
仇申三弟被个小女孩子捶打,更是恼羞成怒,他大骂道:“放肆!长辈说话,哪有你这小丫头说话的份!?倒是缺你娘的管教,也敢对尊长动手!”他骂罢又是一推,便将琼英重重的推到在了地上。
可是还没等仇申的三弟收回手来,他的右臂忽然被人死死锢住,那人手劲之大,直似要把仇申三弟的臂骨给捏碎了一般!他痛彻心扉,登时似杀猪一般惨嚎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