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毛茸茸的小脑袋探出衣襟。
灰色纹路,圆溜溜的大眼睛,腮边几根长长的胡须颤颤巍巍,两只可爱的三角耳警觉竖起。
“狸花猫!”孟绮倏然起身上前,“好可爱!”
小狸花似乎被吓了一跳,往回缩了缩,爪子却还扒拉着谢明烜的衣襟。
“天哪,这也太可爱了。”孟绮化身猫奴,试图伸手去抱,“你从哪弄来的?”
谢长锋吃味道:“不就一只小猫。”
“在兵仗局附近捡到的,”谢明烜抱出猫,小心放到孟绮怀中,小猫无助叫唤,但没跑,“听宫人说,它才出生两个月。”
孟绮怜爱抚摸:“猫妈妈呢?”
小猫熟悉了她的气息,感受到她没有恶意,便乖乖待在她怀中,肉垫在她胳臂上踩了几下,侧脸贴向她胸襟,仰起脑袋观察其余几人。
“猫妈妈是一个老太监养的,老太监两个月前死了,猫妈妈没人喂食,生了四个崽,只活了这一个。它坚持了一个多月,也跟着老太监去了。”
孟绮更心疼了:“小猫怎么活下来的?”
“不清楚。”
谢明烁佩服:“生命力够顽强的,是只好猫,咱们养着吧。”
谢长锋坐在桌旁不感兴趣道:“猫有什么好养……”
“喵呜。”小猫撒娇。
“好吧好吧,”谢长锋很没骨气地投降,“那就养着吧。家猫总得起个名儿,叫什么呢?”
孟绮抱着猫坐回餐桌旁,笑道:“今天正好是立夏,就叫它立夏。”
“野猫身上脏,快吃饭了,你先把它放下,等给它洗了澡,你再抱。”谢长锋嘀嘀咕咕,“你们都得小心点,别被抓伤,现在可没什么疫苗能打。”
谢明烜较真道:“我给它洗过了,很干净。”
要不然也不会揣怀里。
“怪不得回来迟了。”孟绮将立夏放到腿上,顺着毛抚摸,立夏咕噜咕噜,小脑袋扭动着直蹭她手心。
宫人摆上晚膳,齐齐退出殿外。
谢明灼这才开口:“你去兵仗局了?”
兵仗局是内府管辖的机构,专门为皇帝和锦衣卫制造军器,设掌印太监一名。
正儿八经为军队制造军器的是工部和地方卫所。
但不管归谁管辖,军器的制造技术和品种是一脉相承的,最多皇帝用品的材料更坚实,工艺更精巧一些。
“是我让他去的。”孟绮舍不得小猫,单手吃饭,“你之前不是分析过京城兵力吗?三十二万人,再怎么废,也不会在短短三天内栽在起义军手中。眼下兵力无法检阅,武器却可以。”
谢明灼笑着给她布菜:“还是母后睿智。”
“你肯定也能想到,只是太忙了,又要念书又要练武,还得远程遥控河南局势。我受不住闲,就想法子给自己找点事干。”
她以前心系事业,如今天天闷在宫里,真怕自己会憋死,正巧她和老大都曾因为兴趣,对火.药、火器有所研究,就顺着京城兵力这件事想到武器。
兵力不足,也与武器有关嘛。
谢明灼点点头,问谢明烜:“兵仗局如何?”
“人员怠惰,玩忽职守,武器产量低不说,还有不少都生了锈,破破烂烂的,尤其是火铳,根本不能用。”
兵仗局每三年造一次军器,皆由工部备料,可内府每年还是会拨款,用于保养军器和发放俸禄,这笔款项往往还不少。
皇帝直属的机构都是如此,更何况工部和地方卫所。
人员废弛,武器陈旧,就算没有起义军,京城的大门也早晚会被北方的铁骑踏破。
谢长锋听得心情沉重,放下筷子道:“问题层出不穷,咱们只有三个月的时间,能成功渡劫不?”
“喵呜。”小猫叫唤一声。
孟绮不禁笑起来:“立夏说能呢。”
谢长锋:“……”
老婆已经被小猫咪蛊得神志不清了。
“你们对火器有所涉猎,不如试试能否改良一下火器,我记得没错的话,现今的火铳叫火绳枪,出弹效率低,比不上燧发枪。”
“我们正有此意。”谢明烜颔首,随后眉眼微弯,“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
“什么好消息?”
“今日去了一趟兵仗局,看到那些火器时,我的思维似乎更加活跃,能很快领会它们的制造原理。”
谢明烁惊讶:“学神光环?这外挂也太大了吧!”
“没那么夸张,”谢明烜斟酌道,“有点像游戏里的阶段性解锁,我必须吃透前面的知识,才能解锁后面的技术。”
“那你现在会造枪吗?”
“不会,要学。”
“仅限于枪械知识?”
“不确定。”
“要不你去各大窑厂或手工机械厂逛逛?说不定玻璃烧制技术和纺织技术就能得到改良呢?穿越小说都喜欢写这些。”
“……”
谢明灼吃饱停箸:“虽俗套,但有理。”
“当然有理!”谢明烁兴奋道,“哦,对了,还有蒸汽机,这玩意可是工业化的开端。”
谢明烜历史再不及格,也明白这个道理。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要从蒸汽动力重新开始学习物理。
现在说这些还太遥远,当务之急是解决亡国危机,等他们三个月后存活下来,再慢慢琢磨不迟。
谢明灼:“套路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大众喜闻乐见,并经过检验后具备可行性。我认为这是个发展方向。”
孟绮连猫都不撸了:“我的金手指说不定也差不多,我也想参加研究。”
“工业都离不开物理和化学,你们可以合作立项。”谢明灼鼓励道,“要不你们先写份项目计划书,咱们再一起商量。”
“好,就这么说定了。”
谢长锋:“……”
大家都找到奋斗的目标,显得他很废啊。
可他除了画画,没点其他技能,总不能抢了宫廷画师的工作吧。
唉,真愁人。
翌日上午,谢明灼照例在文华殿学习。
昌蔚从容走进,依旧手捧青花小圆罐,坐下后置于讲桌一角。
谢明灼好奇过里面装了什么,但涉及师长隐私,她没有问,也没让人去查。
只是偶尔从宫人闲聊里听出,这个小圆罐已经陪伴昌首辅多年了。
除了上朝和面圣,他是走哪带哪。
“请公主继续翻开《礼记》。昨日讲到‘礼运’这一章,礼义者,乃人之大端,礼之于人也,犹酒之有糵也,君子以厚,小人以薄。今日我们便讲一讲礼之于国。公主认为,何为‘天下大顺’?”
“天子仁德,臣工守序,百姓安居乐业,无水旱昆虫之灾,无凶饥妖孽之疾。”
“不错。”昌蔚点点头,“然何以为顺?”
谢明灼答道:“老师既然提及‘礼之于国’,自然是与‘礼’有关。”
“治国不以礼,犹无耜而耕也。农人种植庄稼,都要遵循四时之规律,方能收获粮食,厨子烹饪,也要依照调味之秩序,才能做出美食。治国好比种地和烹饪,也得遵从某种规矩,方可明于顺,然后能守危也。”
谢明灼深以为然:“老师所言极是,只是学生心中尚有疑惑。”
“公主请讲。”
“种地的确要遵循四时之规律,然南地与北地各有不同。长城以北,小麦春种秋收;长城以南,小麦秋冬播种,入夏收获;若再往南,百姓多种水稻,一年两熟甚至三熟。”
昌蔚欣慰一笑:“未料殿下竟颇通农务。”
“只是浅薄之言,”谢明灼自谦后继续道,“南北农事所循规律不同,五湖四海的美食也各有特色,可见所谓的规律和秩序并不止一种。”
昌蔚缓缓收敛笑意,目光轻轻落在她身上,却有种沉甸甸的重量。
“殿下因何疑惑?”
“治国之礼法,是否也可顺势而变,如农事一般‘因地制宜’?”
“礼废则不顺,不顺则国危。”
“老师,历史上的变革数不胜数,无一不是为了强国。可见只要能强国,祖宗之法也未必不能变动。”
昌蔚捋须眯眼:“结局如何?”
“秦王扫六合。”
昌蔚摇摇头:“更多的是人头滚落,王朝衰败的下场。”
“原来如此,学生受教了。”谢明灼不再辩驳,“老师,您请继续授课。”
书读到这里,她只是顺便试探一下老昌的态度,并不真的要跟他辩个对错。
真理在大炮射程之内,只要牢牢掌控军权,什么法变不了?
昌蔚沉默片刻,才拿起桌上的书。
听学结束,谢明灼起身送师长,姿态尊敬。
昌蔚捧着他的小圆罐,正要提脚跨过门槛,却又放了回来,转身看她,手指在圆罐上摩挲。
“老师有事,尽管吩咐学生。”
“吩咐不敢,眼下我站在门内,便以殿下的老师自居,腆着脸想与殿下说几句话。”
谢明灼客气道:“老师言重了,您是我的老师,老师教学生,天经地义。”
“我只教了殿下几日,但殿下的天赋已毋庸置疑。若殿下有意,假以时日,必有一番作为。只是,凡事要量力而行,一人之力终究渺小,万不可学蚍蜉撼树,到最后伤了自己。”
昌蔚已经看穿了她的野心,但并不赞同。这番话说得委婉,却也算推心置腹了。
他本可以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冷眼旁观谢明灼自取灭亡,可还是冒着风险提点。
若谢明灼记恨于心,不管她能不能实现抱负,以她如今受宠的公主身份,也能叫他吃几次闷亏。
谢明灼展颜一笑,诚心道:“多谢老师教诲,学生定当谨记。”
昌蔚面上不显,心中对她的观感倒是提升一大截。
自己的好意能被对方心领,自然比被对方恼恨要令人欣慰得多。
他面色稍霁,悠然迈出文华殿,官服背后的仙鹤立足云端,飘逸出尘。
然殿外寒意袭人,没走几步,仙鹤冷不丁打了个颤。
昌蔚轻咳一声,假装无事发生。
谢明灼不由弯唇,吩咐冯采玉:“把那件藏青披风给老师送去。”
披风是她从二哥那儿薅来的,亲王的待遇比公主高得多,披风也比她的宽大精细,御寒效果更佳。
冯采玉领命,抱着披风追上昌蔚。
尊者赐,不敢辞。
昌蔚小心放下圆罐,双手恭敬接过:“老臣叩谢公主殿下赐衣。”
“天气异常,这几日越发寒冷,殿下让奴婢提醒阁老,当心防寒保暖。”
“是,老臣记下了。”
他抖开披风,翻转着罩住身体,在胸前系紧,瞬间感觉到回暖。
厚实是厚实,就是太长了些,都拖地半尺了。
河南汝宁府汝阳县外,宗震拔营返程。
“奇了怪了,都快入夏,天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冷?”一个身着戎服的军官缩了缩脖子。
另一人作算命状:“我掐指一算,恐怕天有异象。”
“什么异象?”
“那就是——咦?那不是都台大人?好像出了什么事,难道那群山匪又死灰复燃?”
“别说了,快集合。”
宗都指挥使最厌恶不服军令者,其手段之强硬,至今仍令手下官兵心有余悸。
想想去年,河南总兵官死在乱民手中,各地卫所群龙无首,朝廷无人补缺,只能暂时命都指挥使领兵镇压。
启朝初期,都指挥使的确是军政大权在握,可如今的都指挥使只有调兵权,没有统兵权,若非之前的总兵官太废,宗震也没资格领兵剿匪。
在他接手后,各地卫所一改怠惰之风,以摧枯拉朽之势,强力镇压流民作乱,稳定河南局势。
他也因此成为河南军政实际上的总兵官。
眼下汝宁府匪患已除,他收兵返回开封,未料斥候来报,前方五里外疑似有山匪出没,他们抢掠的还是朝廷派商户运来的救济粮。
这帮匪贼竟敢劫走救济粮,实在是胆大包天。
干死他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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