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霓裳深深看他:“那你可想好了。 ?旁的不说,练别的心法,你得先散功,散功之痛等同剥经拆股,非常人所能忍。且散功时稍有不当,便会影响丹田。你是习武之人,丹田若是受损会如何,不用我说也该知晓。你还要换么?”
穆清一直低头,语声还是很轻,但回答得却极为果断:“要。”
沈霓裳不说话了。
李家的内功心法习练到最后非但内力醇厚且不失灵活,虽说不适合女子习练,但比起那些刚猛路子的心法,已经算是兼顾得极好的了。
穆清是她见过的人里面,最适合习练李家心法的。
沈霓裳看了穆清一眼。
穆清在来的路上已经下定了决心,不知道为何,他就是想见沈霓裳。
可事实证明,他来见沈霓裳果然是对的。
在看到沈霓裳出现的第一个刹那,他心中的纷乱就平静下来了。
惊涛骇浪中仿若出现了一根定海神针,转眼间风平浪静,碧波万顷之下,仿佛蕴含了无尽了力量和勇气。
无论多痛多艰险,他都做得到。
“你还没用膳吧,你先回去,我去擂馆看看。”虽是依依不舍,可沈霓裳能放下碗筷出来,他已经很高兴了。
既然已经打定主意,那就事不宜迟。
沈霓裳起身弯腰走到车门前,转身过来:“不要去擂馆。”略沉吟了下,“你身上伤还没完全好,再过十日吧,十日后亥时中,你在这里等我,我看着你散功。”
穆清蓦地愣住。
沈霓裳极为平静:“心法我有,不会比穆家的差,去擂馆太打眼,先回家养伤了。”
“霓裳……”穆清低低唤了句,觉着鼻子酸酸地,眼眶也有些热,他猛地低下头,“好。”
待沈霓裳走后,小扇子上车就是一呆:“少爷,你哭了?”
穆清一巴掌拍他脑袋,力度却不重:“什么哭了,你家少爷我是眼睛落了灰。”
小扇子扬起脑袋看看车顶棚,收回目光还想说什么,却见穆清已经坐下,眉眼低垂沉静,不知在想什么。
小扇子不说话了,也在对面安静坐下,不时偷偷瞄两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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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二丫突破了心法二层。
玉春同小翠闻声而来,得知消息后虽是羡慕,但也替二丫高兴。
二丫向来木然的面容上也露出一抹隐约的喜色。
玉春大呼小叫:“二丫你这才用多久啊,好像才不到一个月,真真是嫉妒死个人呢!”
玉春故作气恼地去咯吱二丫,二丫手一挡,反手就捏住玉春胳膊,另一只手就点向玉春肩后穴位,玉春蓦地大叫:“你还来真的?好,来就来!看谁先认输!”
一面说,身子腾挪开,同二丫对练起来。
沈霓裳同小翠笑看一眼,退开看着两人打闹。
小翠小声问:“小姐,谁会赢?”
沈霓裳朝二丫看了眼,但笑不语。
两人功力相当,二丫虽是新晋,又是习练的同一套心法,但二丫天生经脉宽厚几分,且平素下的苦功也更多,至少在认穴上就比玉春要精准两分,故而小半个时辰后,趁着玉春气力开始松懈,二丫绕到玉春身后,足尖一个轻挑,点在了玉春的左小腿后的承山穴,玉春顿时一个腿软,扑倒在桌子上。
“玉春姐姐,你输了!”小翠飞快上前按住茶盘,稳住桌子上的茶具。
承山穴乃是腿部重要穴位,痛觉尤其明显。
两人对练虽是控制了力道,但二丫足尖这一点,也把玉春痛得够呛,她跛着脚,苦着脸弯腰揉了半晌,呲牙咧嘴的幽怨:“疼死我了。点我承山穴——我说二丫你也太狠了!”
二丫转头看向沈霓裳。
沈霓裳抿唇笑笑:“嗯,做得不错。你们功力几乎相当,你经络宽厚故比玉春持久些许,此处空间小,玉春身形比你高大,故而也更费力。你利用自个儿身形优势,攻玉春下盘,一击即中,确实不错。”
二丫得了沈霓裳的赞许,唇角几不可见的扬了扬。
“小姐,那奴婢呢?二丫本就比奴婢资质好,你该多指点指点奴婢才是。”玉春跛脚一跳一跳地过来,故作嫉妒道。
“你啊?”见玉春使劲儿点头,一副期待的模样,沈霓裳轻笑,慢悠悠道:“空间狭小本是你优势,第十五招时,你本就该点中二丫肩井穴将她制住,却偏了一分,赢面成输面,我看你还是去把那穴位图好生熟练熟练才是。”
玉春嘟嘴嘀咕:“就差了一分……”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武道一途,从无捷径可走。”听得玉春此言,沈霓裳蓦地正色,说着,又瞥了一眼她还不打大能使力向上缩着的左腿,“我也不知传你们武功到底是做对还是做错。”
沈霓裳的神情有些复杂。
三个丫鬟对望一眼,有些不明白。
“你们若是不会武功,在世上就只是普通女子。可学了功夫,也许日后就会陷入一些你们原本一生都不会遇到的险境。似今日你们两人这般,只能算是打闹,最多也就疼上几分。但若是以后遇上了真正的对手,对方将你视之为敌,下手是不会留分寸的。”沈霓裳看着三人,语声轻轻,“伤、残,亦或是死,皆有可能。”
玉春张了张嘴,眼中露出些畏惧,嗫嗫道:“那咱们打不过就跑呗,再说,谁会无缘无故要人命啊。学了功夫总比不学的强吧。”
沈霓裳在心中叹了口气,伸手替她顺了顺方才打闹中散落了丝:“嗯,打不过就跑。还有,不要轻易显露自己会功夫。平素走路,尽量模仿其他丫鬟走路的力道,脚步略重几分,尽量莫让人看出。”
玉春颔。
沈霓裳看向二丫小翠,嘱咐道:“你们也是一样,懂么?”
小翠乖巧点头,二丫却极为认真的望着沈霓裳,语气平铺直叙:“奴婢不怕,奴婢会好好练功,不让小姐受伤。”
看着二丫那双大得出奇的乌黑眼眸中的执着,沈霓裳心里霎时柔软几分,揉了揉她的脑袋,含笑温和:“好。”
二丫眼底掠过一丝喜色。
小翠瞄了一眼玉春,抱着二丫胳膊小声凑近耳畔笑道:“我只能跑腿,玉春姐姐又笨,日后咱们这院里可就指望你了,二丫,你以后可要成大大的高手才行!”
二丫肃穆颔。
玉春一下子跳过来挠小翠的脖子:“好你的小翠,偷偷编排谁呢?你说谁笨——有本事别被我抓住,看我今天怎么整治你!”
小翠立时身子轻巧一躲,笑若银铃地跃上了凳子,玉春追了过去,两人随即在屋中又开始了一番追逐打闹。
十日很快就过去,转瞬就到了四月十五。
沈霓裳没有再出过沈府。
同外间几人都是书信往来。
沈霓裳吧给门房和传话婆子的银子提到了每月一两,三人皆喜出望外,也十分知趣,每回给沈霓裳带信传讯皆避开人。
是以,府中除开司夫人,也无人得知沈霓裳同外间书信往来一事。
不忘居的销售极为兴旺,还有八日就开业满一月,销售的情形比张少寒的预估还要好些。原本张少寒预计这月销售应该是四万两,不算后面的八日,眼下就已经差不多了。
商子路已经去南门宅子又提了一次货。
凌飞办事极为利落,四人在鼎丰茶楼碰头后,只用了五日就买下了六十个人,全是一溜儿的十几岁少年少女。沈霓裳原想买四十人就差不多,但人手多些也不是坏事,加上凌飞又将南门宅子后方和左边的两家都买下打通,其中一个三进一个两进,场地顿时宽裕,即便再加些人手,也足足够用。
凌飞随信附来的还有六十张身契。
沈霓裳笑笑,让玉春收了起来。
凌飞在信中除了交待了下于光的事后,还道他们三人前几日碰过面,张少寒三日前已经启程去了蕹城,若是顺利,月底蕹城分店便可开业,问沈霓裳届时可要前去。他同商子路商量过,他负责押货过去,商子路留守云州,若是沈霓裳要去,到时候可以和他一道出。
沈霓裳倒是想去看看,但眼下毕竟不方便出远门,只能回信拒绝。
几人的信中都没提及穆清,想来这段时日,穆清应该都未出府。
想到这里,她又想起穆清那日奇异的表现来,看他当日的表情,似乎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般。
沈霓裳微觉疑惑。
到底是生了何事,竟让他突然做出重练功法这样重大的决定来?
难道穆家的功法真的有问题?
思及这个可能,她不由悚然而惊!
家传功法绝不可能假于人手,也就是说,穆清的功法定是穆东恒亲手所传。
若是功法有问题,难道穆东恒从一开始就想要自己儿子的命?
如果这个推论正确,那穆清前世的走火入魔自爆身亡,包括这一世他不肯用心练功,也就有了解释。
可如果真是这样,那更大的谜团就来了。
虎毒尚且不食子。
穆东恒为何要这样做?
穆清身上有什么,会让穆东恒对这个儿子恨到这样的地步?
还有那死了的于管事,连凌飞都只能查出此人十五年前进入将军府之后的消息,之前的消息却半点查不出来,只是知道此人似乎是北边来的,读过些书,后来没考中文试,最后才同将军府签了活契,做了外院的花木管事。连娶妻,也是到云州后才娶的。
沈霓裳深深思索,这人同穆东恒之间明显有某种默契,一个小小管事哪儿来那么大的本事将过往藏得这样好。
何况,这人死的时机也太巧合了些。
他们刚刚怀疑上他,人就死了。
沈霓裳从来不信世上有那么巧合。
不过,大将军府的事,她这段日子也思来想去,可是无论怎么假设,都有许多不合理,说不通的地方。
包括扈嬷嬷和白远之,按理,这两人似乎很有嫌疑,但从她的观察看,偏偏这两人似乎对穆清都极好。
疑惑重重,悖论重重,矛盾重重。
还有容苏。
容苏同穆清之间应是有某种关联。
直觉告诉她,若是能知道容苏同穆清之间的关系,也许就能解开不少疑惑。
但很明显,她试探了无数次,容苏在这一点上却极为坚决,分毫都不肯吐露。
想着有些莫名的憋闷难受,她在心里淡淡自嘲的笑了笑。
她还从来没有费这么多脑子,最后还这般一无所获的时候过。
最后,她只能叹息。
车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步看一步吧。
玉春提着三大包药走了进来:“小姐,买好了,你看看。”
沈霓裳打开纸包,神色端凝的一样一样药材辨认,十分仔细慎重。
玉春看得好奇:“小姐,这是给谁用的?”
“先收起来。”沈霓裳没有作答,将药材检查完后让玉春包好,她带着小翠去了司夫人院子。
她同司夫人说了晚上要出去了事情。
司夫人“哦”了一声,问得单刀直入:“是为穆少爷的事儿?”
沈霓裳原本就没打算隐瞒,遂点点头,左右看了下。
司夫人会意,挥手让人都退下。
“穆清打算散功重练其他心法。”沈霓裳小声道。
司夫人惊诧之极。
她父兄都是习武之人,自然也多少耳濡目染了些,知晓散功绝非简单之事。
“为何?”司夫人肃然问。
沈霓裳不知从何说起,整理了下思绪,还是将自己的判断说出来:“我觉得……应当是他如今习练的心法有问题。”见司夫人露出一抹惊异,她颔了颔又道,“那日他受伤,我曾替他检查过,抛开悟性不论,其实他本身习武资质极好。”
“那之前外头不是传言,说他资质不好?”司夫人不解。
“具体如何我也不清楚,但他刻意压制心法突破应当属实。其他的我不能确定,但他的资质极好,这是能确定的。”说到这里,沈霓裳含糊了下,“那日他来,就是来说他决定散功重练的。”
沈霓裳语中的含糊之处,司夫人明显听出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