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少爷仔细端详凌飞神情,也没看出凌飞有半分不爽快之意,心里纳闷愈重了。
“欸,我记得米家这位家主可好些年没露面了,”宁少爷装作不在意地拐弯打探,“今年怎就突然这般给面子了?”
“是啊,早前入场的时候碰见,我爹还在同我大伯说,说是太阳打西边出了。”其中一个少年低声笑道,“这米君行竟然同宋家家主一道出现,好生难得——”
“子洵,穆兄弟可有定亲?”另一人眸光闪了闪后这般小声问道。
这一问,众人心中也就雪亮,齐齐侧目看向凌飞。
凌飞半笑不笑,乜视那问话人:“干你何事?”
那人呵呵一笑,朝凌飞丢了个只可意会的眼神:“你这位兄弟一上场可是把旁人的风头都压下去了,出身又好,手底下本事看来也不差,这长相比你也不差,早前我族里那几个婶婶还带话让我打听打听——你就别装傻了,给个准话,我也好回去交差不是。”
“想知道消息自个儿想法子,”凌飞却是不吃这一套,“我这儿什么都不知道。”
凌飞半字不吐露,大家都是半真半假说话,见凌飞虽是神情懒散但言下的态度却表露得很清楚,也就不再往这个话题上打转了。
反正不管什么消息,该露的迟早也会露出来,何必急于一时。
大家的话题又议论起此番的几个大热门人选。
凌飞一面听一面一面用余光朝远处望去,此时,穆清已经走进了米家的棚内。
远远地虽是看不清棚中人的神情,但也能够分辨出座中人的身份。
坐在前排正中的乃是米家家主米君行,米君行左右两侧坐是则是米君行两个嫡出的儿子米自维米自勉,而紧挨着米家二爷米自勉坐的则是还玉郡主简蕙心。
凌飞摸着下颌,眼底浮出一丝看好戏的笑意。
穆清正在同米君行说话。
比起昨夜来,米君行对穆清的态度显得和善了许多,眼中审视之意不少却少了几分阴鸷之意。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米君行指了下身边左侧的位置,方才米家大爷米自维已经起身走到一边将座位空出,“坐下陪老夫说说话。”
穆清拒绝了:“这不合礼数,晚辈站着说话就可,不知家主寻晚辈有何事?”
他同米家无亲无故,又是头回相见,米自维乃是长辈,让米自维给他让座,他不觉得自己有这样的脸面。
穆清本能的拒绝了。
“老夫让你坐就坐,何来那样多婆婆妈妈?”米君行向来位高权重,即便是隆武帝也要顾及其辈份敬重几分,故而说话间语气自然也带出一种不容拒绝的教训之意。
“还是不了,家主有话请讲就是。”穆清面色镇定,似乎没听出米君行言中的颐气指使,又朝米君行不卑不亢行了个礼后这般恭谨道。
米家一干族人无人做声,但目光却是都落在的穆清身上。
尤其是站在一旁的米家大爷米自维和米君行右侧身畔的二爷米自勉,两人的视线中都带了几分特别的打量之意。
米家二爷米自勉时年二十八,成婚也不过三年,尚带了几分年轻人的性子,此际对穆清一番打量后,心中也生出几分满意,尤其是见穆清面对米君行的强大气势后仍能稳住态度,更是生出几分欣赏之意。
打量完面前的风姿卓然的少年后,他偏看向身侧貌美动人的外甥女,眼神中显露几分打趣笑意。
简蕙心接到米自勉的视线,面上虽还是那副端庄大方的神情,但也流露出几丝粉面微红的羞涩来。
不过其他人都坐在后面,也无人能看见。
站在前方的穆清虽有机会看见,却压根儿没朝旁边看,此时穆清满肚皮疑惑,除了打起精神应对米君行,同时在心里暗暗揣测米君行此举何意,哪里还有心思注意到其他。
连番被小辈拂意,米君行顿时面露不虞,一旁的米自维熟知父亲的脾性,赶紧朝米君行使了个眼色,米君行心念一转后,面色缓和下来:“此番是头回参加这论武会吧?”
穆清不明其意,还是点了下头:“晚辈头回来王都。”
“方才的比试老夫也看了,虽是用了不少取巧之意,但亦算是不错。”米君行看着穆清点点头,眼中露出几分赞许,“江山代有人才出,不过武道一途却非只凭取巧,还需得耐得住孤寂寒苦,多下苦功方能有成就。”
穆清怔愣一瞬,按捺住心中的那抹怪异感,应了句:“多谢家主指点,晚辈明白了。”
“老夫已有好些年没凑这些热闹了,”米君行面色再缓和了几分,“这几日老夫都在此处,若是武道上有何疑难处只管过来。”
穆清心中心中的怪异感愈浓重,米君行此言显然是有点拨示好之意,这一点他是能听明白的,可想不明白的却是,为何只过了一夜,这位米家家主态度就这般迥异?
穆清不好接口,只点了下头。
好在米君行也未再说其他,这般一说后就让他回去了。
论武会从早上辰时中一直到傍晚的酉时中,中途并不散场,各家也是早有准备,也都带了些小食点心以供充饥填腹之用。
穆清回来后正当午时,凌飞那一干人站了半晌后也都各自散开,1凌飞也回了凌家所在的位置。
穆清在沈霓裳身边坐下,也用了些点心,后面就再没离开,同沈霓裳一道认真的将所有的比试看完,一直到散场。
回到别院后,这一夜同往日并无多少变化。
因为明日两人皆要上场,且人数淘汰了近一半,明日说不得两人上下午皆要上场一次,故而用完晚膳后,两人干脆就彼此切磋了三场。
三场下来,穆清两负一平,最后一场穆清用秋水刀,凌飞也用了自己惯用的寒霜剑,两人一直打到了两百招外还不分胜负,最后还是沈霓裳提醒两人泡药浴的时间到了,方才算平局罢手。
停手时,两人都打得通身是汗,俊脸泛红,穆清更是连呼“过瘾”,凌飞也有些微喘,面上虽无显露,但看向穆清的眸光,眼底也不禁带出几分深思之色。
他是五层巅峰,同穆清对打自然也有所压制,一开始只用了七成内力,但一上手没多久就加了半成,到了最后,他几乎是用了接近九成的内力才能不落下风。
而早在六日前的第一次同穆清交手,凌飞就察觉出穆清的内力深厚精纯远远高出了同阶之人。
但那时,他只用八成的内力就能压制住凌飞。
不过短短数日,穆清非但内力有所增长,且对招式运用的精妙程度也远远出了他的估计,甚至过了他自己。
武道并无捷径可走,所有的招式运用都要靠日复一日的练习方能熟练,方能运用精妙。
这一点,凌飞比谁都清楚。
可在穆清身上,他却深深疑惑了。
除了内力不及,穆清所展现出的,无论是对敌时的沉稳大气,还是对招间的老练老辣,至少在他看来,已经完全不亚于那些功力突破到心法六层后的真正高手。
方才的对练中,穆清也正是借助了招式的精妙一步步地迫他将内力用到了近九成,才能维持住局面。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他实际算是已经输给了穆清。
直到这一刻,凌飞才彻底了信了沈霓裳今日在论武场所言。
穆清当真有同那三人一争魁的资格。
可是,他是通过和穆清交手方才算摸清穆清真正底细,那沈霓裳为何就能这般笃定?
何况,据他所知的穆家内功心法,也未必就比凌家的心法高明,而穆清如今所显露的内力水准,却显然是有以弱制强的能力。
望着联袂离开两人的背影,凌飞不动声色地垂了垂眸,转身大步朝房中行去。
穆清回院中泡浴之后,又揣着那册子去了流觞院例行讨教,一直讲到戌时中,临走前,穆清将身上余下的银票中的两万两整数拿出来给了沈霓裳。
早前用膳时,凌飞已经将沈霓裳的那份银票拿出来了。
“霓裳,明日你帮我买。”穆清道。
沈霓裳一笑,接过银票后也随口揶揄了一句:“若是对上宋少爷,下多少合适?”
明日所有人都会上场,对上宋三少,也不是不可能。
穆清眼底带笑,面上却很是一本正经:“霓裳觉得下多少合适就多少,反正赢了分一半,输了算我的。”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沈霓裳抿唇,“欠你一万两没给,我也记着呢。你可别拿银子砸我。”
穆清收起眼中笑意,几分认真地轻声道:“我有今日,全靠霓裳。若有他日,也是因霓裳。莫说是这些银子,但凡我有,都可以给霓裳。”
沈霓裳本是唇畔微笑,闻言不禁怔忡一瞬。
穆清却很快又露出平素的那副笑模样,朝一旁的妙真礼貌颔了下,转身走了。
待沈霓裳回神过来,穆清的身影已经走得远了。
“小姐。”妙真笑意深深地看向沈霓裳,眼中调侃意味十分浓重。
沈霓裳扶额,无奈叹气:“打住!他心思单纯没别的意思……你就别凑热闹了。”
“奴婢可什么都没说。”妙真忍笑抿嘴。
沈霓裳笑着摇了下。
“不过,”妙真顿了下,语带深意道,“听那三个丫头说,今日穆少爷可是出了不少风头,后头还去见了米家的那位家主。若是真让穆少爷拿了第一,恐怕日后就没如今这般的清静了。”
沈霓裳今日自然也是看见了穆清受邀去到米家那边,但回来后,穆清既然没有提,她和凌飞也都没问。
都是长眼睛的人,一回两回没看出来,三回四回也能看出些端倪来。
沈霓裳不是没有意外,可那毕竟是穆清的私事。
再好的朋友,相处也有分寸,何况,比起旁人来,她对这方面的分寸尤其注意。
但妙真既然说到了,她也回一句:“穆清如今才刚突破四层,旁人就算注意也不会真如何,如今还不到时候,最少也得等到五层后。”
连凌飞这桩亲事,也是近几个月才开始提,穆清即便是得了风头,如今也只会是观望的多。
沈霓裳说得很平静,妙真从这种平静中看不出其他,只心里暗暗叹息,也难以描述自个儿心底是松气多些还是可惜多些。
妙真很喜欢穆清。
愈是相处就愈是喜欢。
穆清身上有一种其他贵族子弟所没有的平和认真,还有一种莫名的气息,即便她这样的奴婢身份,并未有同穆清说过几回话,也会觉得分外舒服,让人感觉格外的亲近和被尊重。
可是,身份犹如一道天堑。
穆清非但是上士族,还是长公主之子。
妙真虽忍不住打趣,但内心深处也只能惋惜。
“鱼在水里,鸟在树上,骡子在拉磨。”沈霓裳忽问,“你听过这句话没?”
妙真呆了下,望着沈霓裳面上的认真,如何不知沈霓裳真不在意方才的话题,心里再度低低叹了口气,她仔细想想,摇道:“奴婢没听过。”
沈霓裳颔,遂蹙起眉梢思量。
若说头回没注意到的话,当前日夜里罗才第二回提及这“骡子”一词后,她已经敏锐的察觉到,这应该是罗才给她下的一个谜面。
罗才性格怪异,人却是极为聪明,绝不会无的放矢。
连续两次提及这风马牛不相干的话,其中定有深意。
可她无论怎么想,也想不通这“骡子”究竟是何意。
若是形容她性格倔犟,用“驴子”一词不是更为恰当?
临入睡前,沈霓裳走到镜架前,打开饰盒的夹层,将一把黄铜锁匙拿在手中,垂眸静静端详了半晌。
在得到这把锁匙的时候,她也是犹豫过的,最终还是选择了将锁匙丢在了笔筒内。
她不是真正的原身,当初想开箱虽也有好奇成分,但更多的是因为手头拮据,想看看前身母亲遗物中可有银两留下。
而后来得到锁匙时,她已经不需要流浪天涯,出于尊重,她选择了将锁匙放起。
可是而今察觉到自己这副身体的怪异处后,她却隐隐生出些后悔。
该来的自然回来,所有的谜题也一定会有解开的一日,甩了下头,轻轻晒然一笑,沈霓裳将锁匙放回了夹层,回到床上安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