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三章何是己心?(1 / 1)

魂嫁 玥光七七 1961 字 9个月前

白远之从府门前大步流星而近。

黑甲将领一抬手,众黑甲军倏地让开一条通道。

“少爷!”

黑甲将领敛容行礼。

白远之朝他淡淡点了下头,转朝穆清看来。

穆清又将扈嬷嬷抱紧了些,眸色深幽地同白远之对望。

自上次一别,两人已有数月不见。

再见却恍若隔世,身份判若云泥。

白远之,此际应是穆远之了。

思及此,穆清深幽的眸光颤了一丝,转瞬这一丝颤动便消失,眸色沉寂却刚毅地定定看住他,唇线依然抿紧。

“清弟——”

良久之后,穆远之一声低低,面上神情确是复杂难辨。

十日之间,天翻地覆。

全然措手不及茫然不知为何的,除了一个穆清,还有一个他这个一夕之间变成大将军真正嫡子的“民间遗珠”。

穆远之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可公堂之上滴血验亲,却是真真切切证明了他的身份血脉。

他不是义子。

而是云州大将军穆东恒同大长公主的嫡长子。

皇室血脉,嫡出长子,血脉尊贵,真正的天之骄子,皇亲贵胄!

可这滔天尊贵的身份真正出现在眼前,穆远之却是数日都未能接受这个事实。

他是真的。

穆清是假的。

一时间,穆远之难辨滋味。

此际,两兄弟再度碰面,心中却只如隔世。

望着穆清那精致完美得不似真人的面孔,穆远之心中的那似不确定又浮现出来。

这是真的么?

他们二人的身份真的混淆了么?

穆清占据了他原本该有的一切,他应该是恨他的。

可是真正面对这一刻,往昔那一幕幕如跑马灯浮现脑海。

从小就爱粘着他玩儿的穆清,粉雕玉琢的一个小肉团儿,总是很乖巧,也很听话……

从不在他跟前摆嫡子的架子,有什么好东西都念着他,要同他一道分享的穆清……

知晓他要进阶,到处去为他寻楠的穆清……

再望着眼前这个一脸倦色湿透,脸色惨白,眼中布满血丝,却神情坚决地将扈嬷嬷抱在怀中护住的穆清,穆远之眼中蓦地湿润一瞬。

一瞬间,穆远之定下决心。

他深沉吸口气,朝穆清神色坚定地伸出手:“扈嬷嬷你带不走,交给我,我应你,一定请大夫看诊。”

穆清神情戒备退后半步,只将扈嬷嬷抱得更紧。

周遭兵士冷凝肃然地将兵刃蓦地抬高几寸!

“清弟,信我!”

穆远之眼底掠过一丝焦急,直直凝视穆清,眼底无言催促。

相伴两世,穆清看懂了穆远之眼中的含义。

穆远之的确语出真心。

瞥了一眼周遭甲胄森严的黑甲军,穆清知晓穆远之说的实话。

他没有办法将扈嬷嬷带走。

胳膊上力度传来,穆清低头朝怀中的扈嬷嬷看去,扈嬷嬷紧紧抓住他的胳膊,语声低微:“……长生乖……听大少爷的……”

“嬷嬷……”

穆清眼眶再度湿润。

穆远之上前一步,见穆清未有抗拒便将扈嬷嬷接了过来,倾身交错之际,穆远之声若蚊蝇,低低急入耳。

“清弟信大哥一句,走!越远越好!”

一息交错,穆远之抱住扈嬷嬷退后几步,神情肃穆朗声:“明日辰时,府衙相侯!”

说罢,便侧面冷声看向那些黑甲兵士:“都让开!”

“少爷不可,将军他——”

黑甲将领迈步上前,沉面蹙眉出声拦阻。

“休得多言!这是父亲的命令!难不成了我会矫令胡言么?”

穆远之不待他说完,便冷厉开口打断,又转看向众兵士:“还不让开!”

黑甲将领皱了下眉头,不出声了。

众兵士看了一眼,默默让开一条道路。

穆清提着秋水刀行出十余步,出了包围圈,蓦地转身朝穆远之怀中的扈嬷嬷望去——

扈嬷嬷干涸枯瘦的嘴唇不住微微瓮动,那唇形只无声重复一字:“……走……走……”

穆清倏地闭眼,转身快走几步,然后几个纵身,颀长挺拔的身形兔起鹞落,很快便消失在了浓重如墨得犹如遮天蔽日的漫天雨帘中!

见得穆清身影消失不见,穆远之轻轻吁气,抱着扈嬷嬷朝内行。

黑甲将领下颌微微一抬,一个兵士上前伸手欲接。

“少爷还要去向将军复命吧。”

黑甲将领不动声色。

穆远之只得将人交给兵士:“好好送回牢房,稍后我遣大夫过去。”

兵士觑了眼将领面色,将人接过,送往府中地牢。

黑家将领转身大步,一干黑甲军也齐齐离去。

穆远之在原地站了须臾,提步回了内院。

书房中,穆冬恒正在批示军文。

见得穆远之买入,抬起:“人呢?”

这一问显不是问扈嬷嬷。

穆远之垂低声:“……他明日会到府衙。”

“混账!”

穆冬恒抓起笔筒就砸了过去,穆远之不敢避让,笔筒擦着耳侧飞过,“哗啦”一声落在地面!

“谁给你胆子把人放走的!”穆冬恒疾言厉色,怒不可遏,“真以为如今正了身份,你便可越俎代庖,替你老子做主了?”

穆远之眉眼低垂,低头不动。

穆冬恒原本就不苟言笑。

这十日来,脾性更是喜怒无常,变化极大。

从“义子”变为“亲子”,让穆远之无所适从的,除开身份的陡然转变外,还有穆冬恒这越来越让人无可捉摸的脾性。

穆远之的默然顺从让穆冬恒滞住一瞬,面色的暴怒之色慢慢消散,垂目冷声训诫:“你记住,我穆冬恒之子断不能是那等轻重不分的心慈手软之辈!你母亲的万户食邑,你当继承一半,我这大将军府也必将交到你手中!妇人之仁,如何御下?出去!”

穆远之行了一礼,默然退下。

转身之际,却是几分茫然无措。

五千户食邑,大将军府……

他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这一切会交到他手中。

这些明明不都该是穆清的么?

穆远之只觉不真实。

如今这滔天富贵从穆清身上落到了他身上,而穆冬恒原本对待穆清的疾言厉色,也似乎随着这一切,转到了他头上。

之前十几年来,穆冬恒所有的疾言厉色,还不及这短短数日间的一半。

父子间的亲情温馨并未因血脉的验证而愈见亲近,反倒因为穆冬恒愈加严厉的要求和时时刻刻不假辞色的训诫,隔出了一条无形鸿沟。

穆远之心中悲喜难辨。

见得穆远之的脚步声远去,穆冬恒本缓和了几分脸色又渐渐冷凝,踱步到案前,方正的面容上渐渐凝聚风暴,下一瞬,他忽地一掌将桌案上的卷宗物品齐齐扫落!

“主子——”

躲在暗处的暗一终于忍不下,从房梁上一跃而下,单腿跪在穆冬恒身侧:“主子请息怒!”

“你说她知情不知情?”穆冬恒猛然转身,面上已是铁青震怒,“她是不是也同那老婆子一道骗了我?用一个贱奴之子来哄骗于我?你说,她知晓还是不知晓!”

暗一缓缓抬脸,眉心蹙起,却是无法回答。

“十八年!她竟然骗了我十八年!”穆冬恒一脚将脚下的赤金镇纸踢开,勃怒之下不自觉用上几分内力,镇纸猛地撞到墙上,墙面骤然撞击之下,裂纹若蛛网般蔓延!

一声巨响后,屋中寂静。

只余一道粗重的呼吸声,显示出主人的怒火滔天!

“将军请息怒。”暗一迟疑一瞬,低声道:“扈嬷嬷说公主并不知情。”

“她说你便信了?这贱人狗胆包天,若非拿住她要害,你当她会承认?”穆冬恒恨恨咬牙,一掌拍在案上,指印立时宛然清晰,“——骗我?将我当三岁稚子!李茹香……你骗我至此!”

穆冬恒咬牙切齿。

暗一仍觉扈嬷嬷所言是真。

眼前浮现出那明眸善睐的一张美丽容颜,分明出身高贵,却从未一丝一毫驭气指使之态,每每皆是巧笑倩兮,语声清脆柔和,望着将军时,那双秋水双眸中便是满满的欢喜钦慕。

这样的一个女子,怎会做出鱼目混珠混淆将军血脉之事?

暗一不能信。

穆冬恒的怒火史无前例,若是要论,也只有二十年前那一次可堪相比。

跟了穆冬恒多年,那一回,暗一是真正见识了穆冬恒的盛怒。

可那一次却是不同。

那位白若环白夫人确实死得凄惨。

可是这一回,暗一却有些迷惑了。

穆冬恒素来自控力极强,尤其的对待公务文书,向来不容丝毫轻慢。

即便是上一回,穆冬恒都未如此刻一般震怒至此。

案上原本有一盏茶水。

暗一的目光朝墙角移去,一叠公文雪片般散落,已经有数张纸张上的字迹被茶水湮湿,墨色浸染开,糊成污糟一团……

“李茹香……你骗我……”

穆冬恒犹在低低喘息,双臂垂落轻颤,铁青的神情中却有一丝不可捉摸的不明之态。

似是恨意,又似不敢置信的脆弱。

极为罕见,却又有一丝熟悉。

十八年前的今夜,接到血崩难产母子危在旦夕消息后,八百里飞骑不眠不休一日夜箭驰奔返,站在府门台阶前却不敢迈步的那个年轻的主子,也曾紧绷着面色,露出过这样一丝脆弱……

一触即,暗一神色一顿,下一刻却是豁然而惊!

正待想说话,穆冬恒剧烈喘息几口后,似是想到了什么,猛然转身大踏步而去。

扭头望着穆冬恒毅然决然般离去的背影,暗一辨得分明,那个方向正是长公主主院所在。

暗一一动不动看了良久,而后,轻轻阖目。

路人般平凡却坚毅刚硬的面容上,一丝悲怆隐隐浮现。

我的主子啊,你可有辨清自个儿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