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阿兹踩到一段枯枝，断裂的枯枝和着地上已经铺了浅浅一层的初雪出“咔嚓”一声。

罗才抬起头来，便蓦地愣住。

阿兹的目光在他唯一露出的眼睛位置落了落，神情平静而淡漠：“不想冻死就跟我走。”

罗才眨了下眼，眼神依然愣愣地，愣然中又有一抹慌乱不知所措。

穆清背着沈霓裳躲在一棵树后，两人悄悄窥探。

见罗才一副不敢面对的狼狈躲闪神情，穆清很不厚道地无声偷笑。

这两人果然有事！

罗才僵硬般不动，也不说话。

“过去的事儿我都忘了。”阿兹语声清淡，“你莫多想，你离山之前，我们的亲事就作罢。如今你我不过是同族之情，族长既然安排你到我家，若是你冻死，我也不好同族长交待。”

“阿兹……我……那个，我不用——”罗才结结巴巴，语无伦次，眼神躲闪游移。

“宁可冻死也不去我家？”阿兹淡淡打断他，漫天雪花中，一张平凡寡淡面容上，神色更淡了，“若是怕我赖上你的话，便大可不必。我自个儿长得难看原本就同你配不得，我已经替桑格守了二十年，同你不会再有什么瓜葛。”

听到那句“我自个儿长得难看原本就同你配不得”，罗才浑身一颤，原本就呆愣的神情便更呆愣了，也更结巴了，语声却没底气般小了许多：“阿……阿兹，我我没有，你……你为何这样说？”

“二十年前你离山前在族长屋里说的，我都听见了。”阿兹面无情绪，声音也毫无起伏，如同在说旁人的事儿一般将罗才当年的话重复出来，“你说族长瞧不起你，把族里最不好看的姑娘许给你，你说，你死也不会成亲。”

罗才呆傻住。

雪越落越大了。

“我先走了，你要来就自个儿来。”阿兹抬看了天空，平静转身走了。

傻傻看着阿兹离去，罗才在原地半晌不动。

直到阿兹的背影消失，罗才才丧气般蹲了下去，抱着脑袋不吭声。

沈霓裳拍了下穆清，穆清会意，也不放沈霓裳下去，背着人踩着雪行了过去。

听得脚步上，罗才抬起脑袋看了眼，又垂头丧气地低下脑袋。

到了火堆前，沈霓裳跳了下来，走到罗才面前站定。

罗才没抬眼，语声有气无力：“你们都听见了吧？”

沈霓裳点头。

穆清挨着罗才蹲下，猿臂一伸搭在罗才肩上搂住，几分调侃：“原来你们定过亲啊？”

罗才抱着脑袋瓮声瓮气地“唔”了一声。

“怎么回事？”沈霓裳也挨着他蹲下，温和问，“能说说么？”

罗才同她关系不同，阿兹也不是坏女人，事情还是要弄弄清楚再说下文。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罗才低头语声闷闷，“那时族长不许我出山，非要我成亲，我急着下山才那样说的……我不知道她听见了。”

沈霓裳同穆清都听出了罗才声音中的愧疚。

两人对望一眼，也不知该说什么。

无论有心还是无心，那样的话，对于一个女子而言，绝非好受。

关键是，当时两人应该还是未婚夫妻的关系。

“到底怎么回事？”穆清拍了下罗才的肩膀，“说来听听，兴许咱们还能帮你出出主意。这雪下这样大，阿兹说得没错，你又无内力护身，真会冻出毛病的。”

罗才沉默了下，这才慢慢说了起来。

岐山族有九个寨子，分为上三寨子，中三寨，下三寨。

罗才的阿爹库丹，是下三寨的人，也就是穆清二人如今住的这个最靠近沟口这个寨子。

阿兹的家在上三寨。

当年库丹失魂落魄地带着襁褓之中的罗才归山，当时库丹整个人如同死了一半似的，也没回寨子住，在老族长哪里住了一段时日后，就直接在沟口最靠外的位置建了房子单独居住，除了偶尔见见老族长，几乎不同族人主动往来。

孩子是从山外带回来的，身世不用说，大家也猜出了几分。

罗才十二岁生辰前夕，库丹去寻老族长，让老族长给罗才定一门亲事。

老族长应下了，当时挑的便是阿兹。

老族长亲自上门提亲，阿兹的父母虽有些不愿，但最后还是应下。

没多久，库丹便自尽在妻子的衣冠冢前。

老族长让罗才搬到他那里，罗才不肯，还是住在库丹建造的木屋中，这一住便是十五年。

定亲的时候，罗才十二岁，阿兹才十岁。

阿兹打小也不爱说话，是个安静勤快的姑娘，偶尔也去给罗才送些吃的用的，罗才一开始不知晓两人定亲的事儿，虽是不耐烦有人打搅，但看人家一个小姑娘，加上每次阿兹也不多说话，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直到罗才二十岁那年，老族长让他同阿兹成亲，他才知晓两人竟然早就定了亲。

老族长说是他阿爹的意思，罗才没法拒绝，便说他要习练医道，老族长也没说什么，婚事就这样一年一年拖了下来。

直到罗才自觉毒术已习练有成，便准备出山报仇。

这年他已经二十七，阿兹也二十五。

自从两年前，老族长就不再催促他的婚事，罗才原本打的就是“拖字诀”的主意，见老族长没再提，只以为亲事已经作罢，毕竟族中的姑娘二十岁以上出嫁的都很少，更别说阿兹已经二十五了。

他只以为老族长对他生气，懒得同他说，当初定亲的信物什么的，他也没见过，应是在老族长手里。

可没想到他入夜去见老族长时，老族长竟然大雷霆，非但不肯让他出山，还下令让他必须一月之内同阿兹成亲。

罗才卧薪尝胆十五年，苦心专研毒术便是为报仇，老族长的话也让他完全不能接受，情急之下他便恼怒跳脚：“你留我做什么？你当我不知晓，族里的人压根儿就看不起我，你也瞧不起我，族里那么多姑娘你偏挑一个最不好看的给我，反正我是不娶的，要成亲你自个儿成——我死也不会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