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后来——”穆清已经察觉出不好,语声也带出些沉闷。
“族长将纱织的事情告诉他,他昏过去三日三夜。醒来后就跪下求族长,让族长允许他留在族内。”阿兹叹口气,“他是个好人,他对族长认错,说是他没保护好纱织,他想留在族里,想留在纱织长大的地方,他说,让族长和族人们放心,只要族长答应他留下,他永远不再出山一步。”
“族长同意了?”穆清也回神过来,“族长如今住的——”
“嗯,族长如今住的院子便是当年纱织的相公住的地方。”阿兹轻声道,“屋子建好他其实也没住多久,两年多寻人,在山外又求了半年,他的身子已经伤了根本,加上他本来也许就不想活了,那个院子他只住了不到五年,人就去了。临死前,他只求老族长一件事,就是让老族长将他葬在了望天崖。他说——阿兹性子倔,她若不肯投胎转世,他便陪着她。”
火塘中的火苗出微微“劈剥”响声。
屋中却是一室寂静,气氛几许沉郁。
这是一个有情有义的故事,却也是一个悲伤至极的故事。
谁有错?
谁都没有错。
可每个人都受到了最大的伤害,最悲伤的结局。
“老族长为何不肯出手帮纱织护住胎儿?”穆清听得也难过之极,不由问。
阿兹看了一眼穆清,却未有出声。
沈霓裳从这一眼中看出些端倪,联系起早前罗才同他所言,老族长一直都在取血研究,沈霓裳有些明白了:“老族长不是不肯,而是也没有办法——对么?”
阿兹缓慢颔:“族里先代确实对此有所专研,但其实并未有得出有效药方。只是知晓若是边族男子同中土女子生出孩儿的可能性比边族女子同中土男子生出孩子的可能性要略大些。而同为边族,血脉其实也大相径庭。我们岐山族算是同中土人血脉最为相近的一支,而若是鬼人雪人夜族这样的边族,则是完全没有可能同中土人生下血脉,连有孕也几乎不可能。老族长不是没有出手,若不是老族长,那孩子也不可能保到六个月。只是老族长没有告诉纱织罢了。”
沈霓裳明了了。
老族长没有告诉纱织,一则是碍眼族规,二则是不想纱织失去希望。
若是纱织知道族中其实也没有办法,本就情绪不稳的孕妇,恐怕更会收到影响,说不准,还更绝望。
“纱织的事情过后,族中也并未同外间断绝往来,但后来,丹的事情一出,族长便下令不许族人再出山。”阿兹低声缓缓,“丹比纱织小十来岁,医道天赋极高,打小就被族长收为了弟子,也是族长看好的下任族长继承人。族长让他出山,也是想让他多历练,可是没想到,最后却是那样的结果。族长并不想封山,可他却再也承受不起同山外来往的结果了。”
“阿兹你别难过,会好的。”穆清看着阿兹宽慰道,“我不信老天爷会一直这样没眼,边族也是人,老天爷不会一直这样不给活路。”
穆清的神情诚恳又肃穆,眼神专注而笃定。
阿兹笑了起来,柔柔一笑:“嗯,我也希望。”
阿兹起身去做饭,沈霓裳跟着她去了后院灶房。
穆清看出沈霓裳有话同阿兹说,也就没跟上去。
阿兹拿出几个土豆清洗,转瞥一眼跟上来的沈霓裳:“有话就说吧。”
“你真的愿意同罗才成亲?”沈霓裳也不同她见外,眼神认真地问她。
阿兹轻声一笑:“你是在担心他,还是担心我?”
“都担心。”沈霓裳也不隐晦,直截了当,“你们都是我的朋友,我希望你们都好,也都开心。你若是为罗才坐稳这个族长之位才成亲,我觉得这样对谁都不公平。阿兹,你是么?”
罗才性格并不好。
孤僻骄傲还带了些偏激。
在族中人缘也不怎么好,这样的处境,其实并不适合做一族之长。
那些长老们能想到的,沈霓裳自然也想到了。
长老们要罗才成亲,一是希望罗才能将心定在族中,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希望罗才有一个族中的亲事,能替他缓和同族人的关系,更能亲近些。
阿兹若是只为这个嫁给罗才,按照罗才的性格,必然是会感激感恩,但夫妻相处不是一时,时间长了,罗才心中未必不会生出其他的想法。
归根结底,夫妻还是需要情意才能长久。
阿兹若是对罗才已经没有了情意,沈霓裳不觉得这样的婚姻日后能长久幸福和稳定。
阿兹不快不慢地将土豆洗好,放在锅中蒸起,这才转身,看着沈霓裳微微而笑:“你是怕他性子傲,日后我们相处不好?”
阿兹一针见血,道出沈霓裳的担心。
“阿兹,我是罗才的朋友,也把你当成朋友。”沈霓裳上前一步,“罗才其实是个很心软也很重情的人,我希望你们都过得好。”
沈霓裳的目光很是诚挚。
她同穆清就要离开,而罗才归来后便会继任族长之位,他们日后再无机会踏足此间,同岐山族人也未必能有多少相见机会。
这些日子,罗才便不提了,阿兹对他们的庇护和照顾,沈霓裳也是看在眼里的。
昨日他们能进药池,里头少不了阿兹的功劳。
沈霓裳心里都明白。
但很多话没有必要说出来,沈霓裳只是担心世事多变,她除了眼下的这份关心,真的不能回报他们多少。
阿兹看出沈霓裳眼底没有说出的话,目光柔软下来,伸手搭在沈霓裳的手臂上,原本不打算对任何人说出的话,此际还是说了几分:“我这辈子只喜欢过一个男子……你放心。”
话只一句,含义却无尽。
沈霓裳眸光一闪:“那你这段时间对他冷淡是——?”
“男人和女人不同。女人经了事便成了大人,可男人也许到一百岁,心里还藏着个孩子。”阿兹淡淡带笑,“对于孩子,你不能一下子把所有的东西都拿给他,那样,他说不定就不稀罕了。不必担心我,也不用担心他,一辈子还长,我总能把他的心归拢过来。他心里觉得亏欠我,不会对我不好,但我不会依仗这个,你只管放心就是。”
沈霓裳听得呆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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