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才依然在赛戈朗的屋子里。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赛戈朗非普通边族可比,知晓对方心中有成算,如今眼下情势未明,赛戈朗明显是一副观望态势,罗才也就不废话了。
可他也没别处去,只能在赛戈朗这里消磨了。
穆清将信递给赛戈朗,罗才也捏着一把干果,伸过脖子来看。
一看清信上内容,神情便甚至古怪:“你说这是丫头给你的?”
穆清回他一个目无表情。
方才他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没有心情再说重复给罗才听。
罗才也看出穆清心情不爽快,看明白信上的内容,再一联系前因后果,很快就琢磨出真相,眨巴了下眼:“小骡——丫头这信该不是是从司夫人那里偷……咳咳,弄来的吧?”
一眼瞟见穆清冷然的视线,罗才顿时干咳两声,立马改了个说法。
穆清垂着眼帘不说话。
沈霓裳将信交给他,他便猜出这信的由来,只是现在信上的内容还不知晓,故而也不清楚司夫人的打算。
穆清不想说话。
沈霓裳说了不让罗才知晓,应是不想罗才知晓司夫人的身份,但如今罗才早已一清二楚,也就没有瞒的必要了。
赛戈朗接过信也没说什么,不多时,就“唰唰”地将一封信译出,吹了吹墨汁,交给穆清。
赛戈朗的眼底几分复杂。
穆清顿了一下,才接过信纸,低头看清信上内容后,穆清的面色也复杂沉重交错。
穆清拿着信纸一动不动,轻飘飘的一张纸,此际似有万钧之重。
此前他们都猜不出司夫人的打算,可在看到这封书信后,一切便全然明了。
难怪司夫人什么都不肯告诉他们……
司夫人要他们撒的不是一个谎,而是一连串。
穆清半垂着眼帘,目光落在信纸上,半晌都未出声。
罗才看向穆清的眸光也透出一抹同情。
他还记得那夜,司夫人要他们誓时的情形。
他自然答应得爽快。
穆清却足足沉默了一炷香的时间。
“……我应过霓裳不欺她,不骗她。”
当时穆清脸上的神情实在太过凝重太过挣扎,也让人太过不忍。
连他这般没心没肺缺少同情心的人都生出了不忍心。
司夫人什么话都没说,也不催促,就那样静静地看着穆清。
穆清最后还是答应了。
可如今这封信……
罗才在心里叹口气,伸手在穆清肩膀上拍了拍:“如果欺哄能换来她一世安心,也算值。夫人一片苦心,已经走到这一步,就莫要再想了。你该不是后悔了,想回头告诉她吧?”
穆清没有回答,拿着信纸转身出去了。
赛戈朗看向罗才,眼神询问。
罗才晒然一笑,摇摇头,神情却是笃定:“他不会说的。”
赛戈朗了然颔,在小本上问道:“那位夫人究竟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罗才眼中一缕深意看赛戈朗一眼,“大概……是想小骡子自个儿请君入瓮吧?”
“能安排我见她一面么?”赛戈朗问。
“眼下她不会有这个心情,你就别想了。”罗才挑挑眉,淡淡道,“她娘丢下她时,她才十一岁,不会知晓太多事儿。你想问她,她也未必知晓。就算你说对了,她娘在魂族地位不一般,但我瞧她的模样,很是不喜欢提起她娘的事。她的血脉觉醒得迟,那魂族女人既然丢下她,必定当她是弃子,你觉着你能知晓多少隐秘?我看你还是省省吧。”
赛戈朗深深看罗才一眼,写道:“你把希望押在一个小丫头身上,难不成就靠谱?”
“……你不懂。”罗才轻勾勾唇,语声懒懒道,“我不是押在小骡子身上,我是押在天意——你见过哪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有这样的运道?再说,我家小骡子可不是一般的小骡子,天底下的小姑娘全加起来也未必有她聪明本事。不信,你就慢慢看。”
赛戈朗目光直视罗才,眼中打量。
“你看什么?”罗才被他看得奇怪。
“你天天躲在我这儿,是不是怕她知晓了后,自个儿可以少担些罪名?”赛戈朗慢悠悠地写完,眼神几分戏谑。
罗才顿时咳嗽,眼神游移。
赛戈朗眸间霎时滑过了然,只但笑不语。
这黑白鬼真真讨厌!
见得赛戈朗脸上令人讨厌的笑容,罗才心里忿忿。
从南门宅子出来,穆清没有回宅子,就近出了南城门,便展开身法一路朝北面飞驰。
他知晓今日司夫人去了秋水观。
按照这几日司夫人的行程,应该会在秋水观呆到日落才回城。
司夫人果然在秋水观。
穆清赶到时,司夫人正在一尊无量天尊像前跪拜,见到穆清出现,司夫人没有露出多少诧异,不慌不忙拜完了,才仪态端方起身。
“长生,怎么来了?”司夫人含笑温和,好似没有看见穆清面上的凝重之色。
穆清从怀中取出信纸递给司夫人。
司夫人接过看了一眼,抬眸噙笑:“嗯,怎么了?”
穆清四下望了望,秋水观位置偏僻,香火不旺,故而此际周遭也无旁人,只司夫人一个香客,妙红也被打到外间候着。
“夫人,可还有其他的法子?”穆清轻声问。
“什么法子?”司夫人抬眉一笑,“你若是想问我有没有救自个儿的法子,那我可以告诉你……没有。”
穆清的唇抿紧了一分。
“长生,其实你不傻,我更不傻。”司夫人淡淡道,“好死不如赖活——若是能活,我如今好日子开头,我也舍不得不活。若是有法子,我岂会不说?可我不后悔,真的,比起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活着,我宁可活着是她。我知道为难你,但你看在我这份心上,帮我把这场戏演完吧。”
“魂族呢?”穆清默然片刻,抬定定,“夫人可想过寻魂族帮忙?”
”魂族?“司夫人轻轻地笑了,低低的笑声中五分讽刺五分苍凉,“我是被丢下的。你知晓她最后一句话同我说的什么么?她说……让我当她死了!莫说我不知晓她在何处,就算知晓,就算她有法子救我,我也不会求她!”
穆清身子一震,说不出话来。
“所以我写这封信,心里半分不自在都没有。她都让我当她死了,我只说她身子不好,也算不得什么了。”司夫人笑得漫不经心,语气淡然,“她可以不要她的女儿,我却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