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低头行到长公主膝前蹲下,语声低低难过:“娘,对不起。”
长公主眸光凝视,脑海中一幕幕浮现闪过,不由便恍惚。
这么多年,那么多旧事,如今只觉回忆浅薄。
美好只虚妄……
心痛么?
早已不痛了。
那些该流的泪,该生的痛,在那些不得动弹却清醒的旧日时光中流不出,痛不出,到了如今,可以流泪可以痛时,她已经不觉得痛了。
唯一放不下便是这个孩子。
纵然不是自个儿身上掉下的肉,可她睁眼第一眼看见的时候就把他当成了自个儿的骨肉。
骨中骨,肉中肉。
看着他才出生奄奄一息连哭声都似猫一般,看着他挣着孱弱的身子长成粉雕玉琢的一团,看着他牙牙学语,看着他蹒跚行路,看着他娇娇气气同自个儿耍赖……
即便知晓,又怎能不爱不疼?
明明记忆中还是那个爱躲懒爱撒娇惹人怜爱的孩童,一转眼便长成这般高大俊挺的模样,有了自个儿喜欢的姑娘,也有了自个儿的主意……
“你不同娘缘由,娘也可不问。”抚着穆清的顶,长公主语声幽幽叹息,“可但凡做娘的都是心疼孩子的,看着你这样,娘心里疼啊。”
穆清眼眶湿润,闻言心如刀绞,只能低低重复哽咽:“娘……对不起……对不起。”
“你她有苦衷,娘也相信。”长公主低声道,“可娘只担心一桩,你把她当成命,在她心中,你有几分?成亲的事你牵涉她养母性命让我莫怪她,都是做父母的,这个我就算不计较,那这几日呢?她连上门来同我解释一下都无,长生……你让娘怎么想?她在怪你,是不是?”
“娘,我做错了……是我的错。”穆清垂低低,喉咙绷紧。
“娘的儿子娘明白。”长公主轻摇,目光怜爱,“你从便怜贫惜弱,又怎会去伤害自个儿喜欢的姑娘?你即便是做了什么,也是为了她好。她生气,只是你做的不如她的意。可就凭这个她便要同你恩断义绝,这样的姑娘也太绝情了些。娘不在意媳妇的身份家世,可娘不能不在意自个儿的孩子受委屈。她再是有苦衷,做娘的也是偏心的,她这般待你,娘没法儿喜欢她。强扭的瓜不甜,世间最苦莫若自苦……长生,同娘走吧。”
“娘,你别难过……我答应你,我同娘走。”穆清哽咽闭目。
看着穆清沉痛的神情,长公主心中恻然,伸手将穆清轻揽在怀中,穆清也伸手回紧紧抱住长公主。
母子二人静静无声偎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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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辉起,窗纱微微透亮。
透过窗纱,屋中桌上纱灯光亮浅浅融融。
妙真捧着托盘看了眼,暗暗叹气一声,走到门前轻叩。
下一刻,屋中沈霓裳的语声平静传出:“进来。”
妙真行到内间,沈霓裳坐在桌前,青丝披散滑落身后,身上寝衣外只披了一件短袄,桌上笔墨齐全,凌乱地摊放着十几张着了笔墨的白纸。
听得妙真脚步,沈霓裳未抬,只凝目专注地望着手中的硬皮册子,蹙眉间几分思量。
妙真扫了眼,认出那正是司夫人转交罗才,又被沈霓裳要回的那本册子。
“姐昨晚又没睡?”妙真放下托盘,将茶盏奉上。
沈霓裳接过打开,熟悉的羊乳腥味顿时入鼻端,蓦地一怔!
“这是极养身的方子,滋内养外,是女子用再好不过。”妙真几分心翼翼。
沈霓裳是喝过这个方子的。
在最初认到司夫人名下时,沈霓裳百般反抗,最后还是足足喝了三个月有余。
还是最后身子长好了,司夫人才允停了。
妙真没敢提司夫人。
沈霓裳垂眸未作声,慢慢饮尽,点滴不剩。
妙真放下心来,接过茶盏还是没忍住劝导:“姐还是顾惜个自个儿身子才是,眼睛都青了。”
不仅是眼下青了,这几日下来,沈霓裳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脸色也愈没血色。
妙真每晚离去时,沈霓裳没入睡,每日无论多早起过来,沈霓裳都已经起了。
若非沈霓裳的装束是上过床的样子,她都怀疑这几日沈霓裳究竟有没有入睡过。
“你夫人的娘是怎么想的?”沈霓裳没理会妙真的话,却忽地问。
妙真愣了愣,想了想,摇:“奴婢不清楚。”
有情,能狠心丢下亲手养大却尚且年幼才十一岁的女儿,从此不管不顾。
无情,身为魂族女子竟然嫁了一个毫不出众的中土男子,生儿育女十余载,若是司父另有妻室之事未出,这一家子谁又能不能和乐融融终老?
也许,司夫人的娘同司夫人的恨是一般,正因为过去太过美好,所以最后才会更恨,更决绝。
妙真心中唏嘘,视线看向沈霓裳手中的硬皮册,心中再叹:“我跟在夫人身边十年,从不知夫人还有此物。姐可看出些什么?”
比起妙红,司夫人在私事上更倚重妙真。
司夫人所有的物件都经她手,但她却从不知这册子,可见司夫人藏得有多紧实。
与此同理,也可见司夫人有多恨。
这么些年,司夫人从未将此物拿出过,连看都未看过一眼。
沈霓裳起身朝外行:“你收拾下,我出去。”
话音未落,人已走远。
妙真低头看了看,将桌上纸张分地图和字迹两类分开。
沈霓裳去寻罗才。
才蒙蒙亮,罗才尚未起身,听得沈霓裳的声音才匆忙披衣,过来开门。
“丫头来了啊。”罗才从一脸睡意中挤出几丝讨好。
昨晚穆清同凌飞才来过,今日一大早沈霓裳就来,罗才难免几分心虚。
沈霓裳却没注意他的心虚,进了屋子将手中的硬皮册子放到桌上,举目一望,看见半开的窗扇:“昨晚没关窗就睡了,不怕着凉?”
罗才心下一跳,昨晚穆清走了之后,他又去赛戈朗房里了半晚的话,后来回来糊里糊涂就睡了,哪里还记得关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