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江天生就有隐入人群中的本领,否则也不会充当死亡率最高的斥侯数年,却仍然活蹦乱跳。
当他悄然回到狄公楼下时,看到阿怜身边正有一个男子在俯身说话。
狄江没有靠得太近,隐隐听到那男子在说“先回去”,他心中微动,大郎猜的不错,这个貌似可怜的女子,果然背后有人。
狄江脸上一阵烧红。
他在市井里混了这么多年,竟然被这个女子迷住,还比不得大郎心境清明。
“奶奶的,终日打雁,竟然险些被雁啄了眼睛!”
他心中暗怒,再看阿怜的目光,就带着几分阴冷杀意。
那人将阿怜扶起,两人向着码头那边行去,不过他们才行了几步,就被人拦了下来。
“这位娘子请了,不知是否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拦住二人的是史奉仁,他此次打着问问冶坑价格的名义来狄丘,可实际上却另有计划。
“多谢,不必了。”扶着阿怜的人神情淡漠。
原本想要在周铨身边安下一枚棋子,现在看没有必要,故此他也没有什么遮掩。
“在下也是一番好意,还请不要拒绝。”史奉仁再次说道。
阿怜神情一动,可扶着她的人摇了摇头:“家妹自有我这当兄长的扶持,阁下不必劳神费心。”
话说到这,史奉仁不好再说什么,嘀咕了两句,他便退开,任那男子将阿怜带走。
他们到得码头,上了一艘船,径直南下,向着徐州方向而去,竟然没有做任何停留。
狄江跟到码头时,船已经离岸,狄江挠了挠头:“这娘儿们果然古怪!”
他却不知,在船上,阿怜拜在那男子身前:“陈军师,奴无能,未能得手,还请军师恕罪。”
“无妨,这小贼奸猾,远胜常人,要不十四郎与少圣公也不会败在他的手中。”那男子平静地道。
“如今向家父子已经失事,奴当如何?”
“我们去京师……我此次北上,原本是为小贼车庄之秘而来。”那男子又道。
当初周铨破坏摩尼教企图之事,狄江并未参与,就算参与了,他也不认识这位被称为“军师”的陈姓男子。
狄江在岸上望了船一会儿,若有所思,然后转过身,去追方才搭话的那个史奉仁。
史奉仁他不认识,可是当时在史奉仁身边的另一人,他却有印象,是姚家冶坑的一位管事。地位不高,交游却很广阔,看情形,他与这位史奉仁相当熟悉。
没多久,便看到史奉仁与那管事在一起,狄江悄悄凑上去,就听得史奉仁笑道:“那女子当真是我见犹怜,不过我对她倒没生什么心思,只是想着从她口中,能知晓些周衙内的喜好。”
听得此语,狄江顿时心中一凛。
姚家的管事闻言也有些不快:“史兄,早说了,周衙内可不是你能招惹的!”
“知道知道,我想到这儿讨口饭吃,如何会去招惹周衙内,但是唯有知道衙内喜好,才可以投其所好嘛!”史奉仁说到这,声音稍稍低了些:“六个冶坑,若是拿到其中之一,贤弟你就是冶坑主管!”
“原来是冲着那冶坑来的,不过求到大郎头上倒是求错人了。”听到这,狄江心中暗想。
向家倒台,他们家原本控制的六座冶坑,如今成了众人垂涎的香馍馍。但是扳倒向家,要想不留后患,周傥周铨岂能不付出一些代价!
因此,对于向家名下的冶坑,周傥周铨都没有下手,只是招募走了五十余名匠人,理由说是要去研究新的水泥窑。
这些匠人最初时还惶惶不安,但周铨将给他们的薪水加倍,很快就安抚住了。
再就是利国监铁冶团练之事,徐处仁现在忙着准备对付两位国舅,加上也想放纵一下周家父子,故此批了下来。
又听了会儿,史奉仁所说的,都是和冶坑有关的事情,狄江觉得没有什么事情便悄悄离开。
周铨正等在小镇的门口,听得史奉仁的禀报之后,眉头微皱:“狄叔,咱们人手有些不足,你不妨在本镇的城狐社鼠中务色些人手,若是阿怜的同伙再出现,一定要盯牢了,还有那个史奉仁,虽然没有什么疑窦,但他敢窥探我们私密,这就是疑窦,也盯紧了!”
狄江应了一声,此事不可拖延,因此他就没有随周铨离开镇子。
“闲事已了,孟兄,咱们可以去看看龙川了!”打走狄江之后,周铨笑着对孟广道。
他今日出镇,正是要去看从向家手中得到的龙川。
龙川距离镇子稍远,出镇之后,大约还要行上十余里。孟广骑着匹驽马,与周铨赶到时,不由一愣,然后笑问道:“衙内,当真需要这么麻烦?”
“一张白纸好做画,这两庄子实在不合,只能拆了,不过年底之前,他们总有新居。”周铨笑吟吟地说道。
在他们面前,五百余人正分为两拨忙碌。一拨和两庄子上的庄农一起,将原本土木结构的庄子拆平,另一拨则在被称为“龙川”的小河旁,开始砌坝拦水。
此时仍是雨季,原本不适合修水坝的,不过周铨等不急了。
“衙内还要招募人手?”孟广看到这五百人,有些忧心地问道。
“当然,人越多越好!”周铨精神一振。
徐州不比京师,京师没有一百五十文钱以上,基本是招不到合适的壮劳力,可是在这里,只要八十文,甚至六十文一日,就可以招募到青壮劳力。
借口要办水泥窑,同时借助孟广、申胖子还有赵家的影响,周铨以每日八十文的价格向周围招募劳力,短短时间内,便集合了这五百人。
“衙内,这钱怕有些不乘手啊。”孟广吞吞吐吐地道。
五百人一天仅工价就要花掉四十贯,一月一千二百贯,这价钱,就是孟广都觉得有些肉痛。
但对周铨来说,完全不成问题!
“我在京师之中,向人借了些钱,就以我车场的收益为抵押,所以你尽管放心,钱不是问题。”
周铨借钱的对象,可不只梁师成这个巨贪,事实上当得知周铨为了办水泥窑要借钱,凡是知道这个消息的人,都想着搭上一笔。
无它,只因为现在京师水泥实在是卖疯了。
所以周铨现在手中的资金,足足有两万贯,而且在京师之中,还存有一万贯!
孟广有些无语,他觉得自己和申胖子已经胆大,可是周铨胆子更大,能赚钱,更能花钱,一掷万金面色不改!
“衙内,这么多人手,应该先让窑场那边用吧?”申胖子在旁边道,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窑场出更多的水泥了。
因为现在修水坝和道路,周铨就已经用上了徐州出产的水泥。他们亲眼看到,这种粉末与河砂混合,搅拌,然后由泥水匠倒在地基上,抹平、待干,过了三天,便可以在上面行走,过了五日,就连驴马也可以上路!
看着那白花花的路,孟广与申胖子不约而同咽了口口水。
他们是有头脑的,否则不会为了水泥之利投靠周家,但就算如此,眼见到水泥的神奇用处,他们还是意识到,此前自己的估算太保守了。
“看到那边没有,地基打好了,我就要在那儿起一幢宅院。”周铨又指向另一处地方。
此处距离龙川小河约有一里远,一条路基正从小河边伸向此处,而河边有座简易的码头,可供吃水小的船舶停靠。
目前许多物资,就是从这里运上岸来的,包括水泥。
不过周铨有些惋惜,这条小河还是太小,稍大点的船就不行,也就此时可以用用,等自己这边的谋划做好,工场作坊建成之后,真正要运货,还得走运河。
正规划之际,武阳在旁边轻轻推了周铨一下,周铨回头看去,只见西南方向,有人骑着头骡子飞奔而来。
不一会儿,那人就来到周铨面前,正是利国监的那位衙前。
“衙内,太守老爷……太守老爷来了!”
听得他的禀报,周铨眉头微皱:“徐处仁?他来这里做什么?”
新辟的窑场之中,徐处仁背着手,四处转了转,周傥心中也同样在嘀咕,这厮来做什么!
“如今水泥每窑能有多少产量?”徐处仁问道。
“每七日出一批,每批一百袋。”周傥回答。
徐处仁心里计算了一下,一袋是五十斤,一百袋就是五千斤,产量不低。
据他所知,如今京师每袋水泥可以卖到一百文钱,也就是说,一座窑每七日就出产价值十贯的产量。
如今已经有四座水泥窑,另外还在建十二座窑,这么算来,等窑场初步建成之后,每七日可产一千二百袋。折成铜钱,就是一百二十贯。
“有什么难处?”徐处仁道。
这句话让周傥吓一大跳,自他上任起,这位太守就瞧他不顺眼,此时竟然过问起水泥窑有什么难处。
他究竟做何打算?
“有一些,就是矿石难取。”略一琢磨之后,周傥说道。
“若有需要本府相助者,尽管说吧。”徐处仁脸上堆起了笑。
若换作在京师时,有一位曾任过宰相的大学士这般客气地对周傥说话,周傥整个人都会飘起来。
但如今,在吃过这么多次亏之后,周傥对那些文官们的态度,已经有了根本的转变。他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受宠若惊,而是“这帮龟孙子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故此周傥干笑了两声:“有学士这话,下官就放心了,若是配料能够跟上,这窑场产量还可以翻上几翻,依下官在京师时的经验,每日六百袋也可争取。”
是每日六百袋,而不是每七日!
敏锐地注意到这一点,徐处仁瞳孔收缩了一下。
圣者晨雷说
种田种田种田,奇怪,怎么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