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我二人并不相信,若海上真有金山银山,那些番人为何不早去运金运银,还要跑到我们大宋来,因此我二人觉得,周衙内肯定是以金山银山为名目,实际上还是去寻仙人……不是说海外有三座仙山么?”
申胖子满脸肥肉嘟嘟的,将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出来,然后他就现,这三位京师来的贵人,再也不理睬他,反倒是三人凑到一起,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
他二人想要凑过去探听,结果立刻被三人用严厉的目光驱走。
这三人一个是蔡家的代表石轩,一个是梁师成的代表秦梓,还有一个则是杨戬的代表胡缙,除了胡缙之外,石轩、秦梓都不是第一次和周铨打交道了。
三家内部,其实都有自己的矛盾,但是彼此间又有共同利益。因此他们嘀咕了一会儿之后,便向着食堂内行去。
因为象他们这样三五人在一起私下联络的有许多,故此在场众人并不怀疑他们所为。他们进了食堂之后,看到旁边侍立的一个少年,秦梓直接抓住他:“带我们去见周铨!”
那少年正是叶楚,他眼里闪过一丝不悦,当着他的面,竟然直呼周铨之名,实在是有些不敬。
不过想到周铨的吩咐,他按捺住心中的不喜,板着脸道:“我家大郎正有要事,贵客有什么事情,且……”
“你去对他说,我秦梓要见他,耽误了事情,你吃罪不起!”秦梓懒得与这小小少年闲扯,因此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
叶楚心里大怒,但他也知道,此次从京师中请来的都是些权贵的代表,他自己倒不怕什么,可是若给大郎惹来麻烦,那就不好了。
因此他按捺住怒意,只是记下秦梓的名字,然后快步向后跑去。
没有多久,他又走了出来。
“你们随我来!”他说道。
在食堂后面,有个小楼梯,可以通往食堂的二层。其中的一间屋子里,周铨正等着秦梓等人到来。
“那孟、申二人,可是你安排好的?”一见周铨,秦梓没有寒喧,直截了当地问道。
他们这些人都是人精,如何看不出,孟、申二人的言行都太巧了。
周铨一愣,心里暗道不妙。
确实,孟广和申胖子,都是他安排在人群中的,他们说的话,也是周铨授意让他们泄露。
要想在大宋引领出大航海时代来,只靠着周铨一人之力显然不行——周铨甚至怀疑,自己想要再次登上海船,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故此,他希望将大宋有权有势又有钱的权贵们都诱入这件事情中去:想财的有金山银山,想长生的有仙山,想升官的也可以通过寻找金银和仙山,来讨好当今官家。
只不过没想到的是,也不知是自己的计策太简单,还是孟广与申胖子演技术差,或者是这些权贵们派来的都是人精,计划才刚刚展开,便已经被揭破了。
既然被揭破,他也不想嘴硬,便痛快地道:“不错,他二人确实是我安排的。”
“海外究竟有没有仙山,金山还有银山?”盯着他,秦梓又问道。
周铨心中一动。
对方并不在意他的伎俩,对方在意的,只是他所说的真实性。
“仙山有没有,我不敢说,但是金山银山铜山,绝对是有的!此事非仅我所知,朝廷记载中,亦有所存!”
周铨为了诱使大宋权贵将目光放向海外,可是做过一番准备的!
秦梓听得这话,想了想,自己在朝廷之中,并没有听说过海外有金山银山和铜山的传闻。
“周郎君,你说朝廷记载中有,不知是哪个记载?”
“雍熙元年之时,有日本国僧人奝然与其徒至大宋,向太宗皇帝献铜器,自言其国交易用铜钱——若无铜山,何来铜器铜钱?而且其人尚言,其国东奥州盛产黄金,西别岛盛产白银。我还曾听人说过,日本僧人来华,自言其国铸一金佛,高达六丈,用足金九百斤。先唐之时,日本国派遣唐使来访,其大使盘缠,便有砂金十五斤,副使盘缠,则携砂斤十二斤……”
周铨说的有模有样,而且秦梓可以肯定,对方是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糊弄人的。毕竟有关日本的记载,特别是那位奝然僧人,必然会在国史中有所留下。
他们三人交换了一下眼色,满眼中,突然闪动的都是金光闪闪的色泽。
“远隔重洋,来去不易吧?”胡缙低声道。
“神宗朝时,能造大舟,远赴高丽,那么再往东去千里,也不过就是在海上多呆十日时间,便可抵达这金银之国……其国心慕华夏,我华夏风物,在其国皆可获取高值。到那时节,我从海州运棉往东,中间停于耽罗、高丽,出售部分棉布,换来高丽人参、药材,再东渡日本,往返一趟,不过三月,获利之巨,恐怕不下于榷城交易!”
众人呼吸都急促起来,金、银、铜可都是好东西!
这亮闪闪的贵金属,足以让最安静的心生出波澜,也可以让最怯懦的人变成勇士!
“周郎君,棉布商会之事,我们会全力助你,我们身后诸位贵人那里,你只管放心——但这海贸之事,我们也要参与,是我们!”
三人再度交换眼神,然后由石轩说话了。
梁师成、杨戬虽然得赵佶之宠,乃内臣中的顶尖人物,但是能在政事堂生出巨大影响,甚至决定大宋政策走向的,却还是蔡京。
石轩就是在代表蔡京说话,但这同时,他却在强调,是他们三人,要与周铨合作,共谋海外之利。
周铨绝对没有想到这一点,他原本以为这三人对自己身后的势力都是忠心耿耿呢。
看了看秦梓与胡缙,二人都点头,表示认可石轩之语。
周铨笑道:“此事嘛……三位,实不相瞒,我不觉得三位能出什么力气。”
“神宗时明州所造巨舟如今虽已朽烂,但据我所知,明州尚有数艘三千至五千料的大船,我可以想办法将之调至海州,听你命行事!”秦梓面无表情地说道。
周铨一愣,不曾想秦梓手中竟然还有这个!
“出海泛波,远至它国,恐怕需要国牒,此事我可以想法子,必不令周郎君失望。”胡缙说道。
最后没有开口的是石轩,他眯着眼,过了会儿,才细声说道:“厢军之中,有些熟练的水员,另外,我还可以想法子请调澄海弩兵为卫,以防不测!”
“啊?”
“周郎君,我们做的这些,莫非还不能助你一臂之力?”见周铨迟迟没有应诺,石轩有些不快地说道。
当然不是,他们如果真的完成自己的许诺,对周铨来说,会有极大的帮助!
仅仅调动大船,就足以为周铨节约两年时间,要知道,周铨原计划是用两年功劳,才能造出适合航海的船,还未必有明州所造海船大。
“那么诸位要什么条件?”周铨问道。
小半个时辰之后,周铨满脸带笑地将三人送出了门。
三人出门时神情都很难看,但当周铨转身回去之后,三人却又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不能不笑,其实他们三个付出了什么,连一文钱都没有出,无非就是借助自己身后人的力量,挖了挖大宋的墙角,给周铨一些方便罢了。
除了些许人情,他们可以说没有付出任何代价。但他们得到的,却是一个与周铨一起大横财的机会!
“二位,二位,如今咱们可就是一条船上的,二位哥哥给我说实话,你们觉得,周郎君说的事情,有几成把握?”胡缙在三人中,对周铨最陌生,因此他还有些不放心。
“十成不敢说,八成总是有的,这可是周铨啊,你们想想,从雪糖、自行车到榷城,再到水泥……他做成了多少事情,棉布这样大有可为的产业,他都抛了出来,只为了筹钱,好去海外,若海外没有巨利,他会这样做么?”石轩道。
秦梓也点了点头,他和周铨打的交道最多,因此,第一个动起这念头的是他,而说服石轩、胡缙的也是他。
他想起自己弟弟秦桧曾对他的话来:“周铨此人,心气高远,绝非俗流,若非皇宋盛世,其人之志,或在天下。便是如此,其人亦是虬髯之流,终不能屈己事人也。”
虬髯即虬髯客,传说中隋末大乱,有志于争天下,只是看到了李世民羽翼已成,又有李阀世家之力,自知难敌,这才传兵法于李靖,自己远飙海外,自建一国。
“莫非周铨实际上打的是这主意?无论是不是,总之能分一杯羹,总胜过一直为隐相门客,这么多年,我也该为自己打算一二了。”心里暗暗嘀咕了一声,秦梓又回头望了一眼。
他并不知道,周铨此时在屋子里,也忍不住想笑。
“当真是意外收获,原本只是想推动技术变革,结果却歪到了大航海上去了……也对,那些权贵们对海外未必有兴趣,但依附于他们的人,却对海外很有兴趣。在大宋之内,这些依附者想要将自己所依附的力量,转为属于自己的利益,必须要冒一定的风险。”
相反,若是在海外呢?
挟大宋之威,取海外之利,成则世代富贵,败亦无损于己!
至于出海的风险……反正又不是他们自己出海,资本这东西,从诞生起,每个毛孔可都流淌着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