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政和五年二月。
这也是辽国的天庆五年二月。
余里衍皱着眉头,站在佛塔上向南望去,南方浩浩黄河另一端,尽是荒弃的原野。
因为辽宋关系时战时和,双方边境都流行打草谷,所以交界之处,百里地界,少有人烟。那些良田沃野,也只能荒弃,白白浪费。
“殿下,不用心急,周郎君还没有误事过!”旁边的耶律马哥咳了一声道。
“哼,萧奉先就等着这个机会,我如何能不急!”
余里衍提到萧奉先时,眼中寒光闪了闪。
此次耶律延禧御驾亲征,就是萧奉先一力鼓动。原本辽国经过上次叛乱之后,国力受挫,靠着榷城盟约,总算喘了口气,这个时候应当做的是练兵休整,积蓄国力,可萧奉先却鼓动耶律延禧举国亲征。
或许萧奉先觉得,以大辽之力,举国亲征,女真举手可败,不仅是他,整个契丹权贵阶层,普遍如此认为。余里衍是受了周铨影响,又从高丽人那儿得到了更多的女真消息,才会觉得,这一战有些冒险。
比起国力,大辽远胜女真,只要稳扎稳打,一步步挤压女真的空间,将它赶到白山黑水外的寒原中去。用不了两年,女真诸部必然会分裂,那个时候,再一举灭之这不是余里衍的想法,而是周铨的想法。
但是辽国上下被那种盲目的乐观所浸染,即使有人提出反对意见,也受到了压制。
“他们只是听说,女真人从高丽人那里抢来了不少财物,想要再从女真那边抢来罢了!”
人口、牲畜、财物,这才是契丹权贵们迫不及待要开战的根本原因!
余里衍的反对,换来的只是他们的嘲笑,还有萧奉先的恶意。比如说,耶律延禧下旨,要调余里衍的护卫加入御帐,余里衍敢肯定,这背后是萧奉先捣鬼。
如今女真权贵,谁不知道余里衍的护卫被借给了周铨,每个月可以从周铨那里换得万贯的借兵费用,而且在击败高丽人的战争之中,这些护卫赚得盆满钵满,送回来的宋国制钱,便有万贯之多!
“公主,若是周郎君随军,那就好了。”耶律马哥低声道。
他想到了武阳,周铨若能随军,武阳这员宋人悍将肯定也会跟着,有这样一员精通兵法的悍将在侧,他底气就足些。
“他是宋人!”余里衍没好气地说了一声。
虽然巴不得将周铨变成辽人,可余里衍还是明白,周铨是宋人,若非叛国,否则绝无可能来此。
“这狠心的冤家!”
余里衍喃喃自语了一声,耶律马哥当然是装没有听到。
到今日,余里衍已经在这佛塔上南望了两个多月,可是南面还没有音讯传来,也不知消息是否送到了周铨手中。
要知道,余里衍的那封信可是有风险的,在某种程度上是将本国虚实曝露给了大宋,若不是知道大宋即将攻伐西夏,抽不出身来北望,余里衍也不敢泄露这个消息。
不过仔细想来,辽国使臣愿意帮她传递信件,泄露这个消息,也是让宋国无后顾之忧,能够专心去对付西夏唯有宋国对西夏动手了,辽国也才能无后顾之忧,专心对付女真人。
“来了来了!”
余里衍还在想着这其中的因果,突然听得耶律马哥叫道。
果然,在远处,她看到了一片帆影。
小半日后,周铨出现在余里衍的面前,余里衍没有喜极而泣,反倒是不停地张望着他的身后。
“怎么了?”
“你父母呢,还有你那个妹妹呢?”
“他们怎么会过来?”周铨有些好笑地道。
“你来帮我打仗,他们不过来,宋朝的皇帝岂不要治他们罪?”余里衍瞪圆了眼睛:“你回去吧,我这不用你管!”
周铨心中微微感动。
他知道余里衍如今的处境不太好,否则也不会写信向他求援。
余里衍的信中所言之事,明里是辽国皇帝准备御驾亲征,实际上却是要他将济州岛上的皮室军调回。
“我如何能不管你,就算我自己不合去,我总得给你些帮助!”
周铨一边笑着,一边挥了挥手。
在他身后,青鸟号等船中开始有兵士涌了出来。
最初到济州岛的一千皮室军,有阵亡的,有病殁的,但后来余里衍又给周铨补充了些,因此现在随周铨而来的,总数约是一千八百,接近两千。
他们的战马留在了济州岛,反正契丹其实不缺马,但当他们出现在余里衍面前时,余里衍忍不住低呼了声。
契丹士兵自然有甲胄,可这一千八百皮室军的甲胄已经尽数换过,全是冲锻而成的板甲,甲外涂着黑漆,当他们着甲列阵而出时,看起来就象是一块巨大的黑色钢铁。
在济州岛呆了一年多的时间,周铨怎么可能让这些皮室军闲着,在周铨看来,这可是余里衍的陪嫁,也就是他的财产,他还指望着今后经略日本时,这些皮室军能够挥更大的作用呢。
“每个人身上的甲胄兵刃,足足花了我三百贯以上!”周铨念叨了一句,然后豪气地一挥手:“我不能陪你上战场,却能砸钱!”
“六十万贯”余里衍心中默算了一下,然后用力抱住了周铨。
“别忙呢,还有!”
周铨又向着另外一端正在下船的人指去,余里衍眯着眼睛,看到那边也是大队人马在下船。
“这是”
“高丽人,上回大战之后,有些高丽人不愿意回高丽,宁可替我作战,便被我练成了这高丽营,三千人配备弓弩皮甲,虽然攻坚执锐比不得你的皮室军,但高丽人善射,与皮室军配合起来,至少能护得你周全了。你那皇帝老子也是,又不是没有儿子,为何要你这女儿跟着御驾亲征!”
周铨牢骚了一句,他当然知道余里衍的处境不妙,要不然,她身为女儿,哪需要上战场?
这次耶律延禧亲征,向其国出的,是凡有杂畜二十头以上者,皆须有一丁从军,更令各亲王、驸马、酋长,皆领本部亲兵随侍。余里衍并未出嫁,按理说只要派亲兵即可,但是却被点名随军,在耶律延禧那儿是宠爱这个女儿,可背后却是某些人推动的结果。
“父皇之命,我不能拒绝。”余里衍没有说出自己肩负的重压,随口解释了一句。
“总之你要小心。”
“嗯。”
余里衍嗯了一声,只觉得眼中热热的。
推动她随驾的,可不只是她母亲的政敌萧奉先那一支,就连她的母亲,她的舅父,还有她的同母兄弟,也同样在推动此事。这些至亲,对她的心情、安危都不放在心上,全加起来,也不如周铨关心她!
“这些高丽人的战力还可以啊!”
原本隔着几步、不敢打扰他们说话的耶律马哥,终于忍不住上前来开口道。
他虽然没有多少将才,但在皮室军中呆久了,自然可以看得出,这些高丽人纪律严明,一举一动中,都合章法。他实在想不到,这等实力的高丽人,据说有七八万之众,却在济州岛上被周铨以不足万人击败!
至于传闻中的宋人请来神仙助阵,耶律马哥是半点都不信的。
“我将他们练了大半年,总得有些成果对了,余里衍,如果有什么意外,你就带着人走,往南,往南,往苏州去!”
辽国的苏州,就是后世的大连一带,余里衍眉头一皱:“父皇御驾亲征,以举国之力临敌,还会有什么意外周郎,你不看好此战?”
“不唯是不看好,我总觉得,你父皇在冒险,若有所闪失,攻守之势必易,到那时,原本只是癣疥之患的女真人,才将真正成为心腹之患!”周铨道。
几乎就在周铨说此话的同时,隔着老远的北地,辽国宁江州外,一个女真人笑吟吟指着前方:“兀术,前面就是黄龙府了!”
“银术可叔叔,我父亲真的登基当了皇帝?”被呼为兀术者,此时还只是一个小小少年,比起周铨的年纪尚幼几分,他昂起头,向着身边的女真壮汉问道。
完颜银术可捋须大笑:“那是当然,黄龙府现在就是我们的帝京,辽国那个大蠢货耶律延禧都可以当皇帝,为何你父亲这样的英雄当不了皇帝!终有一日,我们要打进辽国上京,让耶律延禧为你父亲舞蹈跪拜!”
兀术眼睛里满是憧憬:“我们一定能打败契丹人,不过,你们莫要打得太快了。”
“哦?”
“若是你们打得太快,等我长大了,去攻打谁?”
兀术之话,让银术可哈哈大笑。
他是阿骨打的亲信中最支持阿骨打起事者,对于战争劫掠,他就象醇酒美人一样爱好。
将鞭子指向南方,他笑道:“兀术,你放心,灭了辽国还有宋国,听说在辽国之南的宋国,比起辽国更富庶,那里的糖就象冬天的雪一样吃不尽,那里的布就象树叶一样多,而且宋国的汉人,比起契丹人更怯懦到那时,叔叔我老了,就可以看着你去征服宋国,去将最美的女子最漂亮的绸布最甜的蜜糖带回来!”
“听说辽国的蜀国公主,是辽国最美的女子,我要把她带来,带到我的大帐中!”兀术叫道。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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