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军阵,来到后边的军帐途中,吴加亮仔细打量了官兵的军阵。
这支官兵,与他此前见过的任何一支这兵不同,看旗号,并不是禁军,而是狄丘的矿卫。
在数年前的彭城之乱后,狄丘就建立起一支矿卫,报给朝廷的编制,仅仅是四百余人,实际上的人数,在数次扩充之后,却多达三千。
其实放在济州岛,这三千人,也只是巡捕的训练水准,但在吴加亮看来,却比他见过的任何一支禁军都要精锐。
“啧啧,这位周制置竟然无声无息,就带出这样一支强军!”
将山寨子里的乌合之众,和这支部队稍作比较,吴加亮就明白,只怕来到梁山的这二千人,可以正面击溃寨子里的一万人,这让他心里更加忧忡。
周铨并没有玩什么斧钺加身的把戏,因此他们这一路都很顺利,没多久,就到了军帐前。那名军官让他二人在帐前站定,自己入内通禀,在等候的时候,宋江一丝不苟地整理好衣冠,让自己显得更加精神一些。
见他这模样,吴加亮也学着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妆容。
片刻之后,那军官出来:“你们可以进去了。”
宋江急步向前,先是走路,后来就变成了小跑,跟在他身后的吴加亮,须得加快脚步,这才追上。才入帐中,吴加亮就看到宋江嚎叫一声,然后拜倒在地,膝行上前:“罪民宋江,叩见制置老爷,请老爷恕罪,恕罪!”
虽然吴加亮对宋江此次出寨已经有心理准备,却也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做得如此干脆!
这一拜下去,吴加亮几乎没有刹住脚,直接踏在宋江身上。他愣了一愣,然后立刻也跪倒,膝行前爬,跟着宋江上前:“罪民吴加亮,叩见制置老爷!”
他二人爬进帐中,连头都不敢抬,若是给山寨里的众兄弟看到,一定会大吃一惊,绝对相不到在寨中威福自用的二人,竟然会有这样一副奴才模样。
帐中的诸将,包括跟在周铨身后的岳飞,都露出了惊讶的神情,唯有周铨,却是一副早有准备的模样。
确实是早有准备,这两年宋江、吴加亮暗中在推波助澜,被王启年觉后通禀给他,他立刻注意起宋江来,在多方面打听、分析之后,得出结论,这位宋江就是个招安迷!
莫看他们动手抢过几回杨戬之流的庄子,但实际上,他们只劫财,却不敢真正杀官,除了少数蛮子之外,别人动手总会有些束手束脚,一方面他们是怕惹来周铨,另一方面,他们也是在为自己留条后路。
所以,周铨给宋江的信中,令他出来一晤,信末只有两个大字:招安。
因为一向来周铨的信誉很好,宋江果然相信了他,带着吴加亮,出现在他面前。
仔细打量了这二人一番,一个是黑胖矮子,另一个则是酸丁模样,周铨眯着眼,用手指头敲打着桌几,过了会儿,将自己手前的一张纸扔下去:“你们看看。”
宋江抢先拿到纸,将上面的内容扫过一遍,冷汗顿时涔涔而下。
吴加亮也顾不得其余,在宋江瑟瑟抖之时,从他手中夺过那纸,一看之后,面上顿无人色。
纸上的内容很简单,就是之前梁山寨聚义厅中生的事情,宋江说了什么,众人如何反应,石秀与解宝说了什么,又如何争执……所有的事情,都写了下来,虽然简略,却可以肯定一点,记下这一切的人,当时就在现场!
不仅在现场,对方记录的内容,比起宋江与吴加亮二人还要更早出现在周铨面前,这只证明一件事情,对方掌握了一条秘密的渠道,可以瞒过他们,直接与山寨外联络!
再细想出去,若是利用这条渠道,周铨便可带兵直接进入梁山寨,哪怕他只带了这两千人,也足以攻破山寨,将山寨诸多头领的脑袋挂起示众。
“小人有罪,小人有罪!”宋江趴在地上,不停叩,口中忙不迭地说道。
“小人等蠢人,不知进退,罪该万死,还请制置老爷,赐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吴加亮也道。
他二人这般模样,让岳飞看得直摇头。
这二位半点骨气也无,竟然也自称什么“好汉”,还给他们闯下若大名头,凑出了一群人马。
当真是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两件事情。”周铨竖起两根手指头,不紧不慢地说道。
他越是如此,宋江与吴加亮就越觉得,这位年轻俊美的制置老爷,当真是深不可测。
“制置请吩咐,小人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定然要替制置将事情办妥!”
“第一件事情,摩尼教有些嚣张,我要京东两路地界,不再有摩尼教之人!”
宋江与吴加亮愣了一愣,顿时明白过来,那冲击粥棚,嫁祸于他们的,竟然是摩尼教徒!
这些摩尼教徒惹来周铨这大杀星,便是没有周铨吩咐,他们也绝不容忍。京东两路地界的绿林“好汉”,或多或少都要听梁山寨号令,只要他们动起来,将摩尼教赶出京东两路,并无多少问题。
因此宋江应道:“这邪教小人早就瞅着不顺,有制置吩咐,小人管叫他们一个也别想在京东两路呆着!”
“第二件事情,拿去,这十二个庄子,却给我劫了,棉田烧尽,庄院烧尽,但不许伤人——管事杀几个无妨,底下的庄客佃户,只要有一人被害,我杀你们全家!”
又是一张纸飘过来,宋江接过一看,却是梁山泺附近的十二座大庄院。
这十二座大庄院的共同特点,都是属于京中某些权贵侵吞的土地。
有杨戬的,有郑居中的,但更多的人身后是谁,宋江并不清楚。原本他打家劫舍,都尽可能不去劫这些人家,唯有杨戬与梁山寨有仇是个例外。如今周铨却让他将这些庄院劫了,他心中打鼓,不知该不该做。
“冲击粥棚之事,可不只是摩尼教人在做。”周铨缓缓说道,这话却是说与岳飞听的。
旁边的岳飞本来也很奇怪,周铨对这些山寨草寇呼斥如同喝犬豕一般,却为何要让他们做打家劫舍的事情。但听得这一句,他顿时明白,心中不由大怒。
周铨想方设法在为失地的百姓寻找出路,朝中的奸贼们却利用一切机会给他捣乱!
他并不知道,杨戬、郑居中给周铨捣乱,实际上还是底下人暗中所为,他们本人未必知道。真正让周铨怒火万丈的,是太子赵桓身边的一群蠢货。
以耿南仲为的这群文臣,频繁在太子赵桓身边诋诟周铨,他们指使头脑容易热的太学生,暗中拟定了所谓“六贼”,其中蔡京自然是六贼之,而周铨竟然在六贼中排名高居第二位!
周铨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单时,很是悲愤地想了一会儿,再怎么说,自己也应该是第一,怎么能排到第二去?
耿南仲就是一纯粹的蠢货,鼠目寸光,在任何情况下,都将党争放在第一位。他搞那些庄园种棉花,原本也是搭工业革命的顺风车,为赵桓今后继位多攒点私房钱,但有给周铨捣乱的机会,他那大宋文人党争惯了的习性又作,令其忍不住下令动了手。
因为牵涉到帝储之位,周铨一时间不好作耿南仲本人,但他不能动手,却不意味着梁山寨的人不能动手,毕竟这里是山贼盗寇,杀几个官那正是他们的本业!
“老李庄的耿绍,南叶庄的耿富,还有三曲乡的耿伙儿,这三个人的脑袋砍下来后,记得用石灰腌好了,给耿南仲寄过去,知道耿南仲吗?”周铨问道。
宋江点了点头:“这狗官枉称清流,吃相比起杨戬都难看,小人当然知道,这三人手中都有多条人命,小人说句实话,若不是他们背后乃耿南仲,小人早就替天行道,将之除掉了。”
宋江这话,周铨才不会当真,这等山贼鼠辈,哪里会有什么真的道义。
“将这两件事情办好来,我许你一个前程,别的不多说,一县一府之地,对我来说算不得什么。”周铨口中这样说,心里却在想,南洋那些岛上,正需要狠人去对付当地的土人,就象他当初先利用卢进义等对付济州岛上的高丽人与耽罗土著一般。
听到这,宋江终于松了口气,周铨召他来,果然是为招安之事,而不是骗他出来杀掉。他自觉自己的冒险成功,心中大是欢喜,但就在这时,周铨又道:“哦,那石秀想砍我脑袋,明日我想见着他的脑袋。”
汗顿时从宋江头上冒了出来,他还想为石秀求情,周铨已经一摆手,连话都没有让他说:“你们可以走了,再呆更多时间,你那忠心不二的石秀兄弟,只怕要杀下山来取我脑袋了。”
宋江的面色,红一阵白一阵,悄悄看了周铨一眼,却不敢再说半个字,只能行礼之后,与吴加亮出了军阵。
他留下的亲信顿时围上来接应,但被宋江打走远,他与吴加亮并缰而行,好一会儿,他苦笑道:“军师,我本是想替众兄弟们赚个前程,众兄弟一身武艺,各有本领,若能走上正途,就算不能博个封侯,至少能赚个封妻荫子,可周制置不容石兄弟,如今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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