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师是带着惊恐离开京师的。
这些年来,周铨给了她一个无所不能的印象,在她心目中,没有什么问题是这位哥哥解决不了的。可此次,周铨却让她们从密道中离家,改头换貌,悄然离开。
这定然是有什么麻烦,他解决不了,故此才会选择离开。
倒是师师旁边的周母,依然镇定自若。
“师师,你怕不怕?”
“有,有一点儿……”在周母面前,师师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莫怕,铨儿在外边做得好大事业,我就知道,会有这一日,京师里是豺狼当道,这些黑了心肠的家伙,哪怕会管你为他们做了多少事情!咱们原本早该去与你爹爹和铨儿团聚的,若不是他们不放,哪里要拖到今日!”
师师点了点头,见她依然有些惶恐,周母又笑道:“你只管放心,你哥定然会将所有事情安排的妥妥的!”
师师点了点头,心渐安定下来。
她们现在乘着一辆马车,马车车打着灯,夜间行驶虽然不快,却也相当迅。此时去得京城都已经两百余里,因此安全应当没有问题。
周母是这样想的,可是在外赶走的汉子却不这么想。
被派来接走周母的人,乃是纪春。
这位中途投靠周铨的原捕快,原本是给狄江当副手,后来又给王启年当副手,看起来没有升上去,短时间内也看不到更大的好处。因此,有许多人会忽略他,只当他是周铨为了便于行事而用的一位徐州地头蛇。
却极少有人知道,纪春身上还兼有监督狄江、王启年的重任。
并非周铨信不过这二人,只是若没有一定的监督制衡制度,就算是再忠心的人,在权力面前也会迷失。因此狄江那边周铨没有说,可是当狄江卸任、王启年就职时,周铨专门对他说过此事。
而且纪春也明白,当王启年在位置上再呆个两三年不再适合此位后,他就将接任,那时同样周铨也会安排人手监督他。
这是周铨定下的轮转制度,一是防止有人专权,二则是让众人都能够多方面熟悉各种工作,以后可以独当一面,不至于被下面的吏员们欺瞒。
“老主母,小娘子,接下来的路上你们小心些。”他低声道。
“怎么了?”
“离接应之地还有些距离,这段路上,最近不大太平。”
纪春的话,让师师更加紧张,倒是周母,伸手抓住一杆短枪,眉头一挑,笑着对师师道:“这些年我没教你女红什么的,但这个你可是跟我学得不错啊,别怕,有什么事情,一枪杀灭就是!”
师师定了定神,也抓起一杆短枪。
“好端端的,天下太平,怎么离京才二百里就不太平了呢?”周母见她还是一脸紧张模样,便又开口说道。
“京城里自然是一片太平,可是河南山东不少地方,却是盗贼四起,平日里老实巴交的农户,没准转过脸就是杀人越货的盗匪!朝廷只知道搜刮征税,车匪路霸横行都不管,所以现在商队外出,都要护卫护送,甚至还有武行的专门做这营生。”
纪春在外边回答,周母听得很是仔细,面色也沉了下来。
早些年,虽然天下穷是穷了点,却没有这么多是非。现在朝廷更有钱了,京师的百姓也更富,怎么反而出现这等事情了?
她却不知,这是商品经济展到一定程度必然会出现的情形,对于一国来说,这也是一坎,能闯过,此国今后便安定有序,闯不过,就是强人横行各种黑团体纷纷登场。
仿佛是应证纪春的猜测,马车穿过一片棉田,突然前方出现一个障硬,是一棵倒下的树,将道路拦住。纪春勒住马,眯眼向四周看了看,觉棉田之中似有异动,他毫不犹豫,从身后抓出一张弓,直接向那有动静处搭箭射了过去。
噗的一声响,然后有人痛呼了一声,紧接着,棉田里跳出十余条汉子来。
“该死,这厮竟然有弓!”一汉子叫道。
“有弓不可怕,他最多只能射一回!”又有一汉子叫道。
“留下马车,人可以滚,咱们有好生之德,只求钱财,不伤性命!”又是一人喊,听口气,这人似乎是领。
纪春冷笑了一声:“把路障搬开,让我们过去,少不得你们的赏钱,但若还有谁以为爷爷好欺,不防来试试,爷爷手中一张弓,北到辽国,南到大理,都横行无忌,还怕了你们这几个泼皮土匪?”
他口气傲慢,里面的师师听得心中微急,这样说话,外头的匪人哪里会罢休,为何不说几句软话求饶?
“好,这纪春是个人才,也不知铨儿是从哪将他找出来的。”周母经历过的比她多,却在心中暗赞了一声。
贼人人多,越是示弱服软,越会激起他们暴虐之心。对待这种已经走上盗匪之途者,示弱求饶绝无用去,迎头痛击,才能让他们忌惮。
“呵,原来是条过江强龙……只不过小子,你也太过嚣张了吧,莫非当我们兄弟都是你家奴仆?”
“凭你们也配当我家奴仆?这京东两路有名的英雄好汉,哭着求着要当我家奴仆的不知凡几,梁山寨的宋江你可曾听过,他便想要结交我,好让我在我家主人面前美言,让他安身投靠。只是我家主人嫌他本领不足……着!”
纪春一边胡诌,一边暗暗寻人,说得一半时,猛然移弓松弦。
双方距离很近,弦声与惨叫声几乎同时,一个偷偷摸摸从他身后接近的匪人应声倒下。
那些贼人正待抓住机会前冲,却见纪春一转身,又是一枝箭在弦上:“谁还上来送死?”
逼近了几步的贼人们顿时停住脚步,那领又叫道:“他只能再射一箭……”
“这一箭就射哪个敢当先的蠢货,你们瞧瞧,你们的头目拼命唆使你们上前,他自己却不当这第一个。到时候谁第一谁丢性命,而头目却吃香喝辣!”
众歹人都僵在那里,这些人都是乡里的不法之徒,借着如今乡野动荡,凑在一起为非作歹,彼此之间的交情,连梁山之人都比不上,哪里愿意为别人享福而去送命!
还是那头目,僵持了一会儿,见玻璃马灯照射下,纪春拉弓的手微微在抖,心中一动。
哪怕经过专门训练,可是人力终究有限,拉弓拉久了,手指头会吃不消。头目嘿嘿笑了两声,突然向着纪春扑了过来:“他没力气射箭了!”
嗡!
弓弦声响,那头目此举也是有些冒险,但弦声之后,他却没有感觉到疼痛,如他所见,纪春手已经抖,这一箭射歪了。
不过那头目冲上来时,纪春劈手用弓一砸,正砸在头目眉角,将他眉骨都豁开了一个口子。其余歹人见此情形,此时也纷纷冲上,那头目伸手来夺纪春的弓,手才握住弓身,就见纪春身后的马车车帘掀起,紧接着,一杆短枪刺出,直接刺中他的胸口。
“还……有……人……”
那歹人头目没有想到车里还有人,而且出手还这么凌厉,只是喃喃说了一声,便向后栽倒。
周母拔出短枪,跃下马车,枪尾在地上一顿:“不怕死的只管上来,且看看老娘手段!”
“还……还有我!”
师师小娘子也跃了出来,也是一柄短枪在手,她略带羞涩,紧巴巴地说道。
在李大娘手下时,她就熟习舞蹈,到了周家后,周母知道周铨对习武不是很上心,便想法子教了师师武技,此前她并没有多少兴趣,可是在大相国寺被高衙内调戏那次刺激到她,自那以后,她习武就上心了。
这么长时间下来,虽然本领没长几分,可模样却有了,至少摆了个架式,站在方才狠辣一枪捅死贼匪头目的周母身边,倒也有些威风。
至少可以吓吓这伙庄稼汉把式的歹人。
“硬茬!”
“柯大郎被杀了!”
“杀人了,出人命了!”
在呆了一呆之后,这伙歹人中各种声音都有,甚至还有两人直接扔了兵刃转身欲逃的。
纪春心中一定,知道此事便可了结,正要与周母见礼,却听得棉田里又传来一声声响:“一群废物,说不得还要李家爷爷亲自动手了。”
话声之间,一条大汉从棉田中走出,他一出来,原本慌乱的众贼顿时安静下来,有人欢声道:“是李大兄!”
“大兄来得好,柯大郎被那娘儿们杀了!”
那汉子走了过来,目光炯炯,先是在纪春脸上一扫,露出轻视之色,然后又看了周母一眼,最后落在师师小娘子身上,目光近乎垂涎。
灯光下,师师小娘子早已不是初来周家时的那根小豆芽菜了。
“某欲投军,缺些盘缠,故此来到京东,原是想着寻几贯钱路上花销,如今看来,连家中的娘子都有了。”那汉子满不在乎地说道:“对面的大娘,这可是你家女儿,念在以后是一家人份上,某就不动粗了,不过赶车的那厮,却需灭口……”
纪春苦笑了一下。
他当过捕快,又奉周铨之命留在徐州处理机密,一双眼睛最是厉害,一眼便看出来,此人甚强,至少他本人不是对手。
周母方才那枪看似凌厉,但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实际上一女子,力量有限,也不会是对方对手。
师师小娘子就更别提了,自己只想到这里的乡民可能会有剪径的,却不曾想,这里竟然还有这么强的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