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政和八年十一月份,眼看到眼底了,因为一般道士的胡诌,赵佶决意改元,从此年号变成了重和。
蔡洁生这日回到家中,见到自家女儿蔡瀛正笑嘻嘻地绕树而跑,他心中微微欢喜。
以往他这个秀才身份,除了几亩薄田之外,并没有更多的收入,女儿想要件新衣,都很难能够办到。但这一次不同,他出声声讨铁路,俨然成了反铁路者的代言人,私底下不少人给他塞来银钱,用这些人的话来说,他们虽然不象活财神那样富可敌国,但也足以让敢为他们说话者衣食富足。
因此,蔡瀛此时穿着的,便是一件新衣裳。
蔡瀛的兄长蔡治,已经开始读书了,手中正捧着一卷蒙文,口中念念有辞。蔡洁生又是一乐,望了一眼门上“耕读世家”的匾排,他捋须一笑:“再多过些时日,自己可以买上几十亩田,那时耕读世家就名符其实了。”
正这时,突然间听得外头有响动:“蔡先生么,蔡先生么?”
蔡洁生听得这声音有些陌生,因此没有急着开门,而是问了一声:“谁啊?”
“学生裘过裘补之,冒昧前来拜访蔡先生。”
蔡洁生略一沉吟,自己去开了门,便看到一个胖胖的文人打扮的男子,在几个伴当相陪之下立于门前,见到他出来,众人齐齐拱手,执礼甚恭。
裘过的名字他听说过,乃是邻县的一大地主,读过书,也进过学,但是学无所成,在乡里风评并不是很好。但是,如同他一般,这位裘过也是激烈反对修建铁路者,他们甚至在村口立有木牌,上面写着“铁路奸贼入境杀无赦”字样,据亲眼见到过木牌者说,写时用的是朱砂,因此字迹宛若鲜血淋漓,看上去极是吓人。
“裘先生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入内小坐。”蔡洁生招呼众人进来。
“坐就免了,我们上门来,是给先生送一份书信的。”裘过行完礼,然后双手捧出一封书信来。
“不知信中是何事?”蔡洁生接过来之后问道。
“是咱们相邻数县士绅公议,上书朝廷请停京徐铁路事,如今方才小胜,必须乘热打铁,请官家出明旨,否则……”
裘过口中滔滔不绝,蔡洁生听了却想笑,因为这厮所说,很多就是自己在河南商报上表文章的内容,其中不少句子,干脆就是照搬照抄。
“此事乃是好事,不知何人牵头?”蔡洁生故意问道。
“不知蔡先生可曾看过河南商报上反对建铁路的雄文,在下不才,出面牵头,但到时将延请那位考城不忿生先生主持此事。”裘过道。
蔡洁生最初时愣了一下,然后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念头来。
来了,来了,从一开始他就期待的机会来了!
蔡洁生化名考城不忿生,第一个站出来公开反对铁路,除了他背后蔡氏宗族乡党的推动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个人的野心。
此事和去年太学生对上皇城司也有关系,考城离京师近,消息也传到了考城乡野,蔡洁生听过之后,对陈东极是羡慕。对方一举成名,天下知闻,哪怕后来离开京师,今后也必然是要大用的。
他们这些读书人,总有科举走不通的,于是得想办法让自己“脱颖而出”,能够通过一些出格的行为来博取声名,给自己被破格任官积累资本。蔡洁生便有这个打算,出面反对铁路,无论成与不成,他个人都会积累巨大的声望。而蔡氏宗族也愿意到时推他一把,让他步入仕途,可以实现自己的平生抱负。
而现在,就是他走上前台的机会。
“不知先生如何求考城不忿生出来?”蔡洁生又问道。
“此事易耳,河南商报必有考城不忿生的联络方式,在下到时……”
裘过正说间,蔡洁生突然面上带有异色,他回头一望,只见一队人马行了过来,大约二十余名。
这小河口庄少有外人来,这伙人出现得有些突兀,而且他们的衣着打扮,蔡洁生看得甚是眼熟,正是当日那些勘测铁路者一般装饰!
而且仿佛唯恐别人不知一般,在他们衣服后边,还绣有“京徐铁路”四个字。
他们正在这讨论阻止铁路事宜,这修铁路的人就到了门口,当真是一种讽刺。
蔡洁生狐疑地看了一眼裘过,裘过神情也很难看,大步向那些人走了过去:“你们来此做甚?”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们来此做甚,须得你这厮管?”对方中一个黑脸汉子哼了一声。
“这……”裘过一时无语。
“我是本乡之人,见到形迹可疑的陌生人,自然该问一下。”蔡洁生虎着脸也上前道。
这些人二十多个,他根本不怕,毕竟就在自己村庄之中,只要一声高喊,几十号人随便喊出来。
那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然后冷笑:“形迹可疑?看你模样是个读书人,连我们身上的字迹都看不明白么,我们是来修铁路的!”
蔡洁生二话不说,回头对自己家院子里喊了一声:“闭紧门户,敲响铜锣,路贼来了。”
顿时蔡家的门关了起来,紧接着,院子里响起急促的铜锣声。随着锣声,村子里家家户户出门观望,片刻之后,便围上了几十号人。
有泼皮地痞,上回打了詹天佐等得了好处的,此时见到又是修铁路的来,哪里耐得住,上来便叫道:“打路贼啊……啊!”
他伸手来捉所谓的路贼,然后给一根突如其来的棍子捅了腰眼一下,砰的一声栽倒在地。
却是这些自称修路者当中一人,从他们在大车上的行囊中掏出了一根棍子:“上回被打过,以为我们还没有准备?”
“打,打他们,奶奶的,疼死我了!”
那泼皮在地上嚎叫,他叫了两声,没有人动,他双眼一转,又叫道:“抢他们的车子,抢他们的行囊,还有那牲口……”
这一嗓子,让众人都动了起来。
确实,这伙外来者身上都有好东西,上回那批身上,可是被抢了百余枚银圆,颇让村里的汉子们喝酒吃肉吹牛赌博了几日,这一次人多,又有车又有马的,肯定收获不少!
众人一拥而上,但这回来的可都是壮汉,而且各个皆有准备,转眼间,在村民面前就舞起一片长棍,他们二十余人竟然结阵而行,直接将村民打得落荒而走。
这些人下手虽然有分寸,不打头,不打要腰,专打胳膊手脚。但一棍子下去,少不得要骨裂,而且动作迅捷穷追不舍,转眼间,就打翻了一大片人。村民们出来时最多也就带着两根棍棒,虽然也有身手好的,却各自为战,根本不堪一击。
转眼间,蔡洁生家门前,就被清出一大片,那些村民们躲回家中,开始寻找各种武器。
虽然也有刀枪,可是想得拿着这些武器去与外边那些强人拼命,村民们不免还要犹豫一番,就算有个别冲了回来,也是被乱棍打翻。
局面很快得到了控制。
蔡洁生此时也心生恐惧,因为他看到,这些外来者中为的大步走向自己。
“把门撞开。”为者叫道。
六七个壮汉冲过来,直接将蔡家的院门撞开。蔡洁生上前想要阻拦,又不大敢,他看向裘过,裘过身边带着几个伴当,可此时却缩得一边,根本不敢开口。
蔡家里面传来了哭声,蔡洁生厉喝道“我和你们拼了”,但他人却向后跑去,结果被两个汉子一左一右夹住。
“你就是考城不忿生,对不对?”为的汉子来到他面前,咧开嘴笑了笑:“幸会幸会,令郎与令爱都挺可爱啊,当真让人一见生喜……”
蔡洁生哆嗦起来。
也不知道是为自己的子女,还是为了自己可能面临的事情。
“我也不多说什么,本来么,你在报纸上说些屁话,没有人与你一般计较,但打了詹师匠,这事情可就大了,你知道么,在我们那,师匠的身份可高了,而铁路师匠,如今总共也只有五个,你们竟然敢将其中最有可能升为大匠的詹先生给打了,还打断了骨头……他一根骨头,抵你们百十人的全身骨头。”
蔡洁生结结巴巴地道:“我……不是我……不是我打的!”
“自然不是你亲自动手,你看,这次我们来,也不是詹先生亲自动手对不对……喂,我说你们,动作利落些,将大车弄进去,还有,旁边那几个嚎叫的,让他们闭嘴!”
那为的汉子喝斥了一声,他的同伴将大车赶进了蔡家门内,而让几个被打翻在地的村民闭嘴的方法,当然是再打断他们两根骨头。
“行了,收工,走人!”为的汉子见事情了结,对手下吩咐了一声,然后再回头冲蔡洁生一笑:“考城不忿生,这次看你忿不忿,对了,以后咱们可能要多亲近亲近,但愿不要再以这样方式相见,否则下回我再来,令郎令爱是否还能这般可爱,就很难说了。”
这正是蔡洁生在报纸上隐隐威胁的话语,蔡洁生惊恐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待这些人扬长而去之后,他才回过神来,跳脚大叫:“反了反了,这还有王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