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和二年秋七月,眼见秋收在即,到处都是一片金黄。
小河口庄外的晒场上,人声鼎沸,正是一群农夫佃户,在那里大吃大嚼。
除了大人,妇人、孩童,也欢快地穿行于几个桌子之间。女人是不上桌的,但乡下没有太多规矩,她们可以端着碗在一群糙汉子中间挑着肉菜,然后将碗递给眼巴巴看着的孩子们,偶尔那些年纪大的,还敢和汉子们说两句荦笑话,逗得满堂皆是笑声。
以往只有大操大办的红白喜事,才有这种热闹,但今日,蔡封也算是衣锦还衣,大摆宴席,或许在大户人家看来,这种宴席土里掉渣,不够精致,可是对田里干活的穷汉来说,有足够的肉吃,有管饱的米面,那就是过年都比不上的喜庆。
正吃着间,远处有十余个人行了来,看衣着模样,都是外乡人,年纪也不大。小河口庄可是生过事端的,故此这里的人都有几分警觉,便有人对蔡封道:“庄子口来了些陌生人,封哥,你要不要看看?”
蔡封满不在乎:“咱们这里百十条汉子,些许陌生人,难道还怕他?这可不比旧年,蔡秀才那事情,大伙不肯出力,难道我蔡封的事情,大伙也不肯出力?”
众人哄的大笑起来。
但当这些陌生人出现在晒场边时,蔡封瞄了一眼,顿时吓得一大跳,然后扔下碗筷酒杯,就向那边奔去。
见他匆匆跑来,那些陌生人中,有几位顿时将为的年轻人护住,另外有人迎上,做了个手势。
蔡封在狄丘呆过,很明白这手势的意思,他停下脚步。
“你认识这位?”手势的正是王启年,他笑着问道。
“如何不认得……他是周、周、周……”
“我是周游四方的书生,今日在此看到热闹,特来叨唠一番。”那为的年轻人道:“想来你曾在徐州见过我了?”
正是周铨!
蔡封是机灵人,咽了口口水,知道周铨不愿意表露身份,当下一弯腰,深施一礼道:“您是请都请不到的贵客,请上坐,请上座!”
王启年凑到他耳边嘀咕了两声,蔡封转过身,对狐疑的乡亲们道:“这位权公子是我之贵人,我出门在外时,他曾帮过我,不曾想今日经过我们小河口庄!”
众人听说是外边的贵人,又是位公子,顿时纷纷让座,周铨也不拒绝,径直上座,也有人来招呼他身边的随从,不过除了王启年陪他入席之外,别人都是侍立在后。
“主人入席,我们这些侍候的不好吃喝,各位不必劝了。”一个少年笑嘻嘻地和众人招呼,然后还从身上解下一个篓子:“我们远道而来,也没有带什么东西,一坛子好酒,大伙分吃了吧。”
那篓子里庄着个大坛子,连坛子带里面的酒,只怕有二三十余斤,可少年郎背在身上,行动都不受影响,显是力大之辈。
这酒才一开坛,便嗅得一股浓烈的香味,显然是好酒。
“不必客气,我们不请自来,原本就该带些礼物。”周铨微笑着对蔡封道。
蔡封用力点了点头,只觉得脸上火烧火燎一般。
他想的没错,铁路之事,背后果然就是周铨,而且这位活财神并没有放弃铁路!
此时他的心态已经和大半年前完全不同,哪怕周铨曾经派人来在小河口庄大打出手,他也没有怀恨在心。恨只恨,蔡洁生等人,当时利用了他们,在利用完之后,又对他们不管不顾。
酒很快分了下去,因为只带了二十斤酒,所以不可能人人能分到,只有主桌和另外两桌上的男子分到了酒。周铨的到来,让众人有些拘束,不过三杯两盏之后,众人觉,这位权公子虽然看上去就非同一般,可是说起话来却极是平和风趣,有不少市井俚语,他也用得甚是利落,渐渐就放开了。
“封哥,你说在狄丘那边,连老娘儿们都可以抛头露面,到外头去做工?”有人继续向蔡封打听有关狄丘的事情。
“那是自然,狄丘缺人力,象是玻璃工场、钟表工场之类的,不需要重体力的地方,都会用女子。你们莫小看了这些老娘儿们,每人每月也可以赚得三四枚银圆,各位伯叔兄弟,一枚银圆就是一贯铜钱,莫说你们家的老少娘儿们,就是咱们这些大老爷儿们,有几人可以在庄子里每月赚得三四贯钱的?”
“啧啧,那若是大老爷儿们在你们那呢?”
“就是一个扫大街的行当,每个月也能开出三枚银圆来,若是铁场等一些好地方,每个月五枚银圆只是起步,反正我认识的工长、段长之类的工头,最少都能拿到八枚银圆,有一老匠师,做钟表的,一个月可以拿到六十余枚银圆。”
“一个月六十,那一年是多少?”有人表示算不过来。
“七百二十,若加上他的年终红利,一千枚左右吧。”说起这个,蔡封也是满脸羡慕。
“啧啧,一年就拿到一千贯钱,那岂不是做上一年,就可以回家盖上大宅院了,咱们邻近几个庄子,还没哪户的宅院能值一千贯呢!”
“肯定是要本事的,老匠师嘛,一定是手中的活儿好!”
听得这些农人叽叽喳喳讨论着狄丘的事情,还有人在问,若是自己到狄丘去,可以拿到多少钱,周铨面上就浮起了微笑。
其实蔡封接触得还是窄了些,狄丘真正的工匠精英,他还接触不到。整个狄丘,所有工人中,收入最高的是一位过去铸钟现在铸炮和蒸汽机汽缸的匠人,他一年的收入,过两万贯,另外还带着六个徒弟,周铨与他约定,只要有一个徒弟能够接近他的水准,就直接再奖他十万贯钱。
那匠人现在也聪明了,他不要钱,只要股份,要铁路总商会的股份。对他的这个要求,周铨也笑着答应了。
象这样的匠人,在狄丘、海州和济州,总共有十余个,都被周铨当宝贝看住,他们身边的防备措施,丝毫不亚于商会护卫队的营正一级。
蔡封将狄丘的消息传回他的家乡,如同他一般,还有更多的回去探亲的人,将自己在狄丘、海州或者徐州的见识传回家乡,他们都是自的宣传者、鼓吹者,周铨几乎可以想得到,当他们结束休假时,将会带着几个十几个甚至几十个充满憧憬与希望的同乡,一起踏上返回工场的路途。
大宋这一点比较好,虽然有主户、客户的户籍制度,可是对人员往来的限制并不是很严厉,这些人在路上不会遇到太多的阻碍,而且还有东海商会伸向各个县城州府的触角在帮助他们。
“唉,狄丘终究是太远,若就在咱们这边……莫说在咱们这边,只要在百里之内,我定然是要去的,土里刨食,连个媳妇都刨不出来,这种日子,我受够了!”
“可不是,为何那位周财神就不将狄丘放在我们这儿?”
听得周围这样的议论,蔡封吓了一跳,瞄了周铨一眼,看到他不但不怒,反而有笑意,总算放下心来。
他起身道:“诸位,可不是人家周财神不照顾我们,他原是想着照顾我们来着,但被咱们自己打跑了啊。”
众人顿时明白:“铁路?”
“对,铁路通了,路两边才能开矿山办工场,矿山虽累虽苦,但矿工收入那可是真高,在狄丘,那些铁矿和石炭矿里,就是什么都不懂只有力气的小工,一个月也可以赚十枚银圆以上!而且铁路通了,咱们乡里的物产,便可以通过铁路运出去,卖给那些大城里的人们……”蔡封滔滔不绝,开始鼓吹起铁路的益处来。
他越是鼓吹,众人就越是懊恼,甚至有老娘儿们开始破口大骂自家汉子,怪他们去年不该替大户人家出头,去打勘察铁路的先生。
有人带着希翼问道:“封大侄子,你说,周财神还会修铁路么?”
“这个就非我能知了,人家巴巴地替我们修时,被我们打走了,天下哪儿不能走路,为何人家非要经过咱们这里?若我是周财神,再要修,宁可绕点弯儿,也不会再来小河口了。”蔡封说到,又看了周铨一眼,见周铨没有什么反应,他又道:“除非咱们去求……他老人家心善,或许咱们哀求之后,再保证都为修路出力,他才会答应从咱们这儿走。”
“说的有理,我听说外乡农会,有些都在闹保路,说是要护住铁路从本乡经过……”
“咱们也该保路才是,咱们也有农会!”
“正是,去年咱们农会送了封哥等三人一起去了狄丘,如今证明这条路是对的,封哥他们趟出了一条道,封哥,你何时回去,到时我就随你一起去算了,反正在这边,也没有什么牵挂的了!”
“你不佃达恩叔公家的田了?”听得有人这样提议,蔡封问道。
“呸,一年辛苦到头,连他家的茅坑都是我帮他挑的,到年底连斤肉都吃不起!”
“那好,我会替你安排好,还有谁要去狄丘的,我都安排好来……”
“你还是先安排一下自己吧,蔡封!”正当蔡封拍着胸脯保证要将人送去狄丘时,突然听到有人厉声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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