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是政和六年出现在兀术身边,当时就已经用布蒙面,金人中有一个说法,说他是从济州岛来的。”
岳飞回禀的话语,让周铨眉头皱了起来。
政和六年,济州岛的五国城已经被他经营得初具雏形,但那时人员繁杂,户口登记制度尚未完善,因此,只凭这线索,很难判断出此人是谁。
“从兀术的一些手段来看,确实象是在济州岛学了些皮毛的,鹏举,这事情不必牵你太多精力了,从日本回来吧,将那里交给别人,接下来你把精力主要集中在练兵上,我料想……大概和平不了多久了。”
岳飞顿时大喜:“打谁?”
“谁不乖,就打谁。”周铨笑了笑。
得到命令的不只是岳飞,叶楚、韩世忠、宋行风,尽皆得到了这个命令。
这是很少见的事情,护卫军的所有高级将领几乎都被动员起来,只有极少数人,因为要负责吕宋那边的清剿工作,或者日本、高丽的威慑工作,才没有安排任务。
大宋也在备战,五月灭辽的呼声高涨,童贯那边,通过海路金人的使者往来频繁。
到得四月初时,大宋朝廷拼凑集结的二十余万大军,再度云集保州,这些兵士的军纪可谈不上好,给身为保州知州的赵明诚带来了不少麻烦。
四月十日,童贯誓师北进,而辽人没有正面阻挡,只是令少量游骑骚扰监视,主动将防线收缩。
此次童贯吸取教训,大军进度极慢,每日前行不过二十里,对于补给粮道,他以精骑护卫,不给辽人可乘之机。严格来说,童贯还是知兵的,故此辽人虽然试探性地偷袭了两次,在得不偿失之下,只能收兵回退。
童贯也不追击,仍然是按照每天二十里的固定度前进,倒是派往京师的使者很勤,隔三岔王就回去吹嘘,今日收复失地若干,明日击杀辽虏若干,若将他军报中所说的战果总和起来,收复的失地足有三个燕云那么大,击杀的辽人比起辽国鼎盛之时的全部兵力还要多。
他是在等,等待金人的行动。
四月中旬,金人在锦州集结完毕,开始向着渝关进。
到得五月初二,金人与辽在渝关对峙,金人试探性地攻击,辽坚守不出,令金人无功而返。
但到了五月初五,金人的炮队抵达前线。
金人缴获过辽国的大炮,从高丽、辽还有日本那里搜刮了不少能工巧匠,几乎在辽国仿制出大炮的同时,兀术的人也仿制出了大炮,而且因为金国野蛮的制度,完全不必担心成本,所以铸炮的数量极快。
渝关城头,经过大半年改造,同样有炮,前几天击败金人攻击,这些炮台功不可没。但当金人的炮队上来后,形势就生了逆转,哪怕辽有地利的优势,可是面对金人数量更多的火炮,仍然被压制住了。
若是周铨在,肯定会嘲笑辽、金炮兵的水平,不但射程近、射慢,火炮也不牢靠,时不时就会生炸膛。但无论是金还是辽,都不把人命当回事,昼夜连番攻击下,才一日,辽在渝关的炮阵就被轰平,再无可用之炮,而金人的火炮也因为炸膛等各种原因,损失了四分之一——竟然没有一门是因为被敌炮轰中而毁的。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
剩余的火炮狂轰之下,哪怕金人不懂弹道、不知测量与计算,也足以在第三天,将渝关轰开。
当金人的步甲冲上已经成了断壁残垣的关头时,这座后世有天下第一关名头的关城之内,已经不见辽人的踪影,面对这种情形,辽人实在无法坚守。
阿骨打轻轻咳嗽着,骑马穿过这片断壁残垣。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当他的座马经过一群官吏时,其中有人突然下拜叫道,阿骨打侧脸望去,说话的是一个汉官。
与兀术一般,阿骨打对于投靠过来的汉奸们一向是极为优容的。因此他停住马,笑着问道:“何喜之有?”
“陛下得火炮利器,则南国尽为陛下所有矣!”那汉官满脸堆笑道:“此前中原能拒北国者,无非就是北军善骑射野战不擅攻城,而今有火炮利器,城垣之险,有如粪土,南国所倚仗者再无存遗,我大金席卷海内统合寰宇,正其时乎?”
他是用辽语说的,阿骨打听得很清楚,只觉得此人说话甚是有理。
阿骨打很是研究过一番宋人的历史,宋人在与辽的大战中,屡屡失利,最多就是在边境小规模的冲突里零星占据点优势。可是辽一直没有办法灭宋,哪怕曾经饮马黄河之畔,最后也不得不回军,关键原因就是汉人喜欢修城墙。
高大的城墙对于游牧民族来说,当真是令他们望而生畏的防守利器。可是如今有了火炮,城墙再不需要用人命去填,中原农耕民族最大的优势已经没有了。
“汝何人也,颇有见识,不防随侍在朕身边,以备顾问。”阿骨打马鞭一举。
“臣左监门卫大将军李师夔是也!”那汉官大喜,拜伏在地,连连叩,几乎要来舔阿骨打的马蹄,阿骨打哈哈笑了笑,觉得神清气爽,原本隐隐有些不适的身体,此时都好了几分。
李师夔得了阿骨打允许,便跟在阿骨打身边,只是他此前奴颜婢膝的模样,让金人都觉得有些无耻,因此无人理睬他。他却怡然不知,犹自顾盼自雄,特别是看到和他一般投靠金人的汉、辽官吏,更是挺直了胸膛,大约是觉得自己与他们相比要高人一等。
只不过很快就出现状况了,金人骑马,他此前虽有马,但迎接阿骨打时却是步行,因此阿骨打带着护卫侍从骑马前奔,他却只有撩着官袍小跑跟着,短距离倒还无妨,只是阿骨打可是要进军燕京的,他难道还能一路跑到燕京去?
渝关失守的消息,令燕京城内乱作一团,辽国终于走到了最后关头,谁都知道,他们已经绝望了。主战派、投降派争成一团,投降派中投金派与投宋派又吵成一堆,见此情形,萧干与耶律大石表面上的亲密合作也无法维持了,他一声不吭,带部西走。而耶律大石在得知消息之后,也毫不犹豫,抛弃了耶律淳的遗孀萧普贤女,只带着自己的亲信东去武清。
萧干逃入群山之中,准备继续往西,赶往河西之地,而耶律大石则是在武清乘船渡海,前往高丽——在那里再辗转赶往日本,毕竟辽国于彼处还有一块势力范围,乃是耶律大石亲自经营,只要到那里,耶律大石相信,自己还是能有所作为的。
萧普贤女无奈之下,只能带着少数残留的主战派南下,正好与童贯大军碰上。萧普贤女本意是想投宋,毕竟比起野蛮的金人来说,宋人要好打交道得多。但是此时童贯却不许降,逼急了的辽人只得与童贯再战一场,然后……
童贯又败了!
“童贯又败了?”
消息传到周铨这里时,周铨都有些不敢相信,这种情形下都能败,童贯得无能到什么地步?
“童贯倒没有什么指挥上的错误,只是官兵实在不堪战。”负责北面军情事宜的,如今是武阳,他年纪也有些了,周铨为了方便他成家立业,便不再给他安排需要到处跑的事情,他如今领导护卫军参谋部,挂团正之职,主要工作,就是分析各处军情,与参谋部的一些参谋们讨论各种方案,总结经验教训。
他是积年军旅出身,对官兵与护卫军都是极熟悉,因此说到此事时连连摇头。
虽然官军与他从军时相比战力下降得很快,可快到这个地步,还是出乎他意料。若说此前童贯之败,还有骄兵自负的缘故在里面,这一次童贯吸取教训,没有再冒进,步步稳扎稳打,可是面对才两万余辽人,在动用了大炮的情形下,仍然是一场惨败。
“整个官兵之中,只有出身怨军的常胜军还算正常,做了些抵抗,使得辽人未全胜,童贯再度退回保州,但这一战失利,也让童贯想抢在金人之前夺取燕京的想法彻底破灭。”
武阳的分析,仍然集中在宋军上,至于获得一场战术上胜利的辽人,他根本提都不提。
战术上的一两场胜利根本改变不了战略上的绝望,甚至可以说,正是因为辽军的这场胜利,他们会灭亡得更快。原本投宋还是他们的一个选择,现在这条路彻底断绝,绝望中的辽军,很快就会分崩离析了。
“金人会交往燕京么?”琢磨了一下,周铨问道。
“会,据闻金人皇帝阿骨打身体似有不适,他进入燕京之后,下令搜刮各地人口、财帛,要将之尽数迁往长城之北。我料想,金人会将一个空空如也的燕云交给大宋,但渝关、居庸关等要地,他们不会交出来,而是会牢牢控制在手中。这样他们想要再来,随时可以卷土重来,倒是大宋,得到的全是空城,要想守住这些空城,必须派驻大军,附近没有人口,不能就近就食,只能从后方长途运来,这对大宋而言,将是沉重的负担。另外,童贯不可能白从金人手中获得燕云,这赎燕的费用,必定也会是一笔巨大的开销。”
周铨冷笑了两声,朝廷以为捡了一个便宜,最后,却是捡来了一个沉重的负担!
但那些背井离乡的燕云百姓,就有些可怜了,金人可不是周铨,周铨迁人时面面俱到,沿途都做了充足的准备。金人强迫他们迁移下,恐怕有三分之一到一半,会倒在半路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