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讲因果。”
“但许多事,讲不出因果。”
老道看着朱允熥的眼睛,款款而言,“有没有因果,世界都要继续。万千百姓都要活着......因果可以无所谓,但善恶必须有所谓。”
“假如你死了,这大明只怕顷刻之间就是刀兵相见....而上位者之恶,对百姓而言比任何天灾都要更苦更难更痛.....”
“除此之外,你和你祖父两代人近五十年的努力,都要付诸东流....”说着,老道叹口气,脸上露出几分嘲讽的微笑,“到时候,依旧是士农工商....依旧是夜郎自大,依旧是故步自封.....依旧是何不苦一苦,也只能苦一苦百姓....”
“我救你,跟你是皇帝没关系...也有关系。”
“我也不管你是早死之人还是命格逆天之人,总之....你现在就是大明....所以我救的,就是大明!日月之国,炎黄之疆....”
朱允熥也一直看着道人。
他知道这世上的事,不是什么事都可以用唯什么主什么能说的清的.....
冥冥之中的定数,一定是存在的。
而这个世界,也是格外无情的。
他很感激命运,一而再的垂青偏爱自己。
但绝对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命运的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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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要是谁?”朱允熥开口问道。
忽然,边上的小道童放了下手中的洪薯,眼睛眨了眨。
而那老道也是喟然长叹,“你看,你现在这么说话就很像你爷爷了!”说着,咧嘴一笑,“动不动就起杀心....甚至有时候,说话不算数....哈哈,这也对!皇帝吗?君子当不了皇帝,好人也打不下江山.....皇帝的话靠得住,母猪都能上树.....”
忽然,道人的笑容收敛了,正色道,“你的病没好利索.....也去不了根儿,可能十几年后再犯病,还得我来治....”
“呵!”朱允熥一笑,“道长多虑了,我何时想过要杀你,救命之恩谢还来不及呢.....”
“席应真对你祖父有数次救命之恩,可他被你们爷俩关了二十多年.....”
朱允熥正色道,“是他自己不走的!”
说着,他凝视那道人的双眼,“你到底是谁?”
“很重要吗?”道人笑着反问。
朱允熥没说话,而是重重点头。
“你....痴念太重。”道人摇头苦笑,“这也正是你的病因之一,太固执倔强的要求因果要求真相......”说着,他又笑了笑,“尤其,你还是皇帝,所以这发病的因就愈发的不可收拾,凡事太求完美了。其实,这是你们爷俩的通病...”
“哎...”道人又是长叹,“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终其一生也未曾一统天下。这些人,不说比你....你不够格跟人家比,就说人家跟祖父比,哪个比他差了?”
“古往今来又有多少雄主,终其一生耗费所有心智,也做不到功在当代.....?”道人看着朱允熥继续道,“这一点,我要夸你,你这算不得雄主,更算不得豪杰的太平皇帝倒是做到了!”
“功在当代,就是让百姓除了种地之外,有别的出路,能赚到钱能买到米....有选择。即便还有很多人很穷苦,可越来越多的人有了选择...有了可以从贫瘠的土地上,走出来的权利.....”
“功在当代,就是国家开明,官老爷读书人不再轻视工商,不再视其他人如牛马......”
“你做的算不错了.....所以,你就别想着什么利在千秋了。我不是皇帝,也没做过官,但我知道这世间任何事都是顺理成章的事...对,想有因才有果,你种下了因,后人就会有果....”
“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自己的责任,你何必想太多,求太多....”
“我不是要听你的说教....”朱允熥开口打断道人,“而是在问,你是谁?”
“你为什么不口称朕?”道人忽然问道。
朱允熥想想,“我其实一点不喜欢那个称呼....”
“你在说谎。”道人摇头,“没人不喜欢权倾天下......任何人只要是皇帝,为了手里的权,都会把天下人当成自己的牛马.....不,皇帝一定要把自己塑造成神,而天下人则是全他的信徒....”
“你信不信,会有那么一天没皇帝的。”朱允熥也打断道人,“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道人摇头,“你说没皇帝我信....但你说人都是一样的,我不信!”
说着,冷笑道,“狗,都分了等,何况人?”
说着,他拄着膝盖站起身,“你算是个好皇帝,所以我才救你....天下少一分动荡,百姓就多一分元气.....世间本有动荡因果,注定江山本有一劫。但我求道之人,讲的是顺其自然....就不会强求因果.....”
温泉之中,朱允熥眯着眼看着道人缓缓出去。
忽然,小道童路过朱允熥之时,非常调皮的吐了下舌头。
“你们朱家人都这样,你想杀人就眯眯眼......你们朱家人,眼睛不大心眼也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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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君宝,咱们要走了吗?”
出了温泉,小道童看着就站在不远处,虎视眈眈的皇家侍卫们,朝老道的身边靠了靠,低声道。
“嗯,应该快走了!”老道低声道。
小道童又问,“咱们去哪呢?”
老道想想,忽然一笑,“皇帝很想他的爷爷,我也很想我的爷爷.....咱们回家去,去看看老老君宝好不好?”
道童忽然皱眉撇嘴, “坟包...”
啪!
一个脑瓜崩,道童一个哆嗦。
老道正色道,“不许对长辈不敬....”
~~
就这时,眼前出现个人影。
喝的五分醉的席应真,摇摇晃晃的走来。
“小皇上如何?”
老道没回答他的话,而是目光环视一圈,“边上走走!”
然后,就在一群侍卫的注视下,两个老道,一个道童,在宫苑之中渐渐远去。
风轻轻吹,廊檐下的灯笼轻轻摇晃。
地面的光景是一幅幅图画,夜色下那尚未融化的雪花无比萧索。
“小皇上如何?”席老道紧了紧道袍的领子,佝偻着说道。
“你应该知道,治病治不了命!”
闻言,席老道沉默片刻,再问,“还有多少年?”
“不好说....命的事,谁能说清楚呢?”老道笑笑,看向夜空。
“怎么就说不清楚?”席应真急了,“你不是会算命吗?”
“哈!”老道一笑,“那是糊弄人的.....嘴皮子功夫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