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以后，你们有什么以后？”十一老爷看着舅舅，语气破碎，舅舅看着他：“姐姐离开这里，我会陪着姐姐，带着两个孩子，远远离开。也许，回姐姐的家乡。”

家乡？十一老爷苦笑了下，舅舅语气还是那样轻柔：“姐姐本来姓于。并不是你们给她安排的，杨教谕的女儿。”

“我并不晓得，她本来姓于。”十一老爷的神色带上叹息，舅舅看着十一老爷：“那你大概也不晓得，姐姐今年38岁，并不是36岁。”

姓杨，外地来京城做小官人家的女儿，出嫁时候十八岁，这些都是别人安排的。离开了这里，她就可以恢复原本的姓，于，恢复原本的年纪，回到家乡。有舅舅陪着，他们可以买宅子买田地买店铺，买丫鬟买奴仆，在远离京城的地方，过着富家翁的平静生活。

“那你呢？”十一老爷话中的意思，舅舅也明白，他点了点头：“我会娶妻，生子，姐姐姓于，我自然就跟着她姓于。是姐姐那我救下来的，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没有放弃我。”

真正的再造之恩，是十一太太，不，或许该用她原来的姓，原来的名字。

“姐姐说，村里的孩子，都叫大妮儿，她娘生她那天，看到玉兰开了，就叫她玉兰。”

于玉兰，十一老爷念着这个名字，和妻子认识已经二十多年，结为夫妻近二十年，到了这个时候，才知道她本名叫什么。

“

乡下人起的名字，真土。”纵然如此，十一老爷还是表示了自己的鄙夷。舅舅笑了：“我也姓于，姐姐说和我头一次见面的时候，我的手中牢牢地捏着一个虎头鞋。所以我叫大虎。”

虎头鞋是婴儿才穿的鞋子，不知道那个鞋子，是不是于大虎的弟弟还是什么人穿的，失散已经很久了，还牢牢捏着，大概想以此和自己的亲人相认。

“所以你说我们来历不明，觉得娶了姐姐是对你的羞辱。那我就要告诉你，你错了。”于大虎说完，就又给十一老爷斟了杯酒：“英雄莫问出身。你说你名门出身，若没有这点执念，好好地过日子，已经比许多人好了。”

平常人家，一年四十来两就能丰衣足食，再好一些，一年百来两也能养得起一个小丫鬟，雇得起一个老婆子，许多事情不用自己动手。

十一老爷家原本的产业并不算少，再加上被英国公府照顾，一年足有千两银子，虽没有国公府那等奢侈，却也是使奴唤婢，出入众人簇拥了。乡下有田庄，京城有店铺。不管是好好地读书还是去做生意，只会更上层楼，而不会往下落。

这等平民百姓羡慕不已的生活，只毁于一点贪念。十一老爷静静地看着那杯酒，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是没见过荣华富贵，你不晓得，国公府鼎盛时候是什么样子，我有足够的自信，比宋安做得好。”

“那些不是你的

。你强求，终招来了这些。”说完，于大虎端起酒杯：“我敬你最后一杯。那两个孩子，我会看顾他们长大。以后，也会捎银子给那对母子。”

只是捎银子，而不是把那对母子接过来，代表于大虎并不愿意和过往纠缠。而这，只怕也是于玉兰的意思。

十一老爷接过那杯酒，一饮而尽：“多谢了。”

于大虎把那些菜肴收进食盒里，对十一老爷又行一礼，也就起身离开。十一老爷看着于大虎的背影，突然哭出了声，哭声传到于大虎耳中，他的脚步略停了停，接着于大虎就往外面走。

此时的哭泣，是后悔还是别的，于大虎并不在意，他所在意的，是那母子三人。

“舅舅。”燕儿先看到了于大虎，欢喜地招呼了一声。于大虎看向许久都没见到的于于兰，只能对她露出笑：“姐姐，你瘦了。”

“也不过就是你觉得我瘦了，我并不觉得自己瘦了。操劳了这么多年，担心了这么多年，突然一下平静下来，我想了许多事。”于玉兰语气轻柔，从八岁那年，水灾毁灭了于玉兰的家，于玉兰就没有过过一天平静的日子，要自己照顾自己，甚至还要照顾比自己更弱的于大虎。

和十一老爷结婚之后，于玉兰在某些时候，也曾觉得这样平静的日子可以过下去，但很快就会被十一老爷的话打醒。

身为十一老爷的妻子，就要辅佐他，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甚至必要的时候，要为了十一老爷献出自己的命。

这一切，总算要结束了。

“等以后，我和姐姐回到家乡，姐姐想要所什么样的宅子呢？”于大虎轻声询问，于玉兰面上露出一抹笑：“什么样的宅子？只要心在一起，就是好宅子了。”

“娘，我们要离开吗？”燕儿诧异地问，于玉兰低头看着她：“不是我们要离开，而是不得不离开。”

“那爹爹……”燕儿只说出这三个字，就咬住下唇，不再问了。于玉兰把燕儿的手握在手心：“燕儿，等我们离开，我会慢慢地和你说的。”

燕儿点头，于玉兰又抚摸恒哥儿的发：“我们要离开的事儿，不能告诉任何人，特别是你大伯母。”

以于玉兰对宋大老爷夫妇的了解，宋大老爷定会阻拦的，尽管有素巧的保证，但于玉兰还是一个很谨慎的人，定不能让这件事，出任何岔子。

“姐姐放心，我不会让这件事出任何岔子的。”于大虎也在一边保证。于玉兰笑了，又叮嘱于大虎：“这两个孩子，就跟着你，不用送回宋家去了。”

于大虎点头，刑部的判决只怕很快就下来了，罪责只要归于十一老爷一身，于玉兰被开释的可能性很大。于大虎所能做的，只有等。

“不用担心，夫人承诺过我的。”于玉兰了解于大虎，轻声安慰他。于大虎垂下眼帘：“我并不是担心夫人违背诺言，我只是担心姐姐

你在这牢里，吃不好睡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