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周姨娘就看着素巧：“凭什么，国公府又不是养不起我这样一个人，你要这样狠毒，要把我逐出国公府？我嫁进国公府这么些年，才算过了一点好日子，你还要我回去，过那种，很可怕的日子，到底是为什么？”

“你害怕吃苦。”素巧走到周姨娘跟前，看着周姨娘的眼睛，问出这么一句，周姨娘笑了：“谁不害怕吃苦？你吃过苦吗？你一个官家千金，你知道在寒冬腊月为弟弟洗尿布的苦吗？你知道洗完尿布，手是冰冷的，却连一口热水都喝不上的苦吗？”

说着周姨娘的泪落下：“穷人家的大女儿，就跟个丫鬟一样，从会走路就要帮着娘做事，扫地擦桌子，人刚刚有灶台高，就要学着烧火做饭，烧糊了粥，娘就是一巴掌。”

这些苦，素巧确实不晓得，周姨娘已经伸手拉住黄娘子的衣襟：“你告诉她，你告诉她，这个世上的苦，到底有多深，免得她要这样高高在上来一句，我害怕吃苦。”

黄娘子有些尴尬地看着周姨娘，不晓得该怎么说，周姨娘颓然地松开了握住黄娘子衣襟的手：“要不是我七岁那年，偶尔路过了一个人，说我这张脸，生得那么好，叮嘱我娘好好地养我，不要随意使唤我，还留下五两银子，那我的苦，吃的只会更多。”

那个人是谁？素巧的眉皱起，黄娘子已经轻声道：“周姨娘是别人送给国公爷的，出

身是瘦马。”

怪不得，素巧也听说过瘦马的，周姨娘的泪落下：“你们人人都觉得，做了瘦马何等可怜，可是你们不晓得，那是可以吃得饱穿得暖，不过就是学些技艺，会被妈妈打上一顿，在家，不也一样挨打吗？”

素巧不由叹气，周姨娘冷笑：“你这时候，叹什么气呢？” 说着周姨娘自言自语地道：“你什么都不晓得，什么都不明白，你这样的女子，生在官宦之家，从小只要读书识字懂规矩，长大了出嫁也是做人正室，不用去看别人的眉间眼梢，不用担心失宠。你怎么晓得，我们这些人的苦。你怎么敢说我吃不了苦？”

“我会把你都送到五太太身边，从此之后，你去伴青灯古佛吧。”长久的沉默之后，素巧轻声说出自己的决定，这话让周姨娘愣住：“你好狠的心。”

“你想留在这府内，过现在的日子，那是不成了。”周姨娘看着素巧，突然周姨娘笑了：“原来你全都晓得。”

“我怜惜你，但我也不会因为怜惜你，而忘记了你做的那些事儿。”素巧逼近周姨娘身边，这让周姨娘往后退了一步，接着周姨娘就道：“我也只是为了，为了……”

为了自保，周姨娘想要这样说，但周姨娘已经看到了素巧唇边的冷笑，接着素巧轻声道：“为了自保就可以不用顾忌别人的性命吗？那我今日也可以为了自保，要了你的命，那你还

会觉得，我做的是对的？”

“我……”周姨娘还是想说自己没有错，但看到素巧的眼睛，周姨娘的勇气顿时消失，素巧眼神平静，但周姨娘从素巧的眼神之中看出来了，素巧是真的对自己动了杀心。

那些能让人可怜自己的话语，并不能掩盖自己曾做过的事。

“苏姨娘小产时候已经四个月了，太医说，若止不住血，就会一尸两命。”素巧的话，让周姨娘跌坐在地上：“我并不曾……”

“你是想说，你并不曾想要苏姨娘的命，还是想说，那也是苏姨娘自己命不好？”素巧反问，周姨娘再也无法承受痛苦，大吼一声：“那我怎么办？若她生下儿子，那她就会对我，对我呼来喝去，明明都是一样的人，她为什么可以比我命好。”

这才是周姨娘的心里话，素巧看着周姨娘，看着周姨娘的泪落下，看着她的神色变得痛苦，素巧笑了：“你明明知道，你还可以来求我，但你选了最错的那条路。”

“我也只是别人手中的刀！”周姨娘的话让素巧的神色变冷：“是啊，你也只是别人手中的刀，握刀的人，他会被国法处置的。”

握刀的人，就是十一老爷了，到了这个时候，素巧确定，周姨娘和十一老爷之间，必定也有什么交易。

于是素巧看着周姨娘：“他许了你什么好处？”

“我是生不出来孩子的。”周姨娘似乎答非所问，但素巧就明白了

，周姨娘生不出来孩子，那十一老爷只要许诺，等十一老爷的孩子成为英国公府的嗣子，就会敬重周姨娘，而周姨娘所求的，不过是在国公府内过富贵荣华的日子，不再飘零。

“一个生不出孩子的妾，宠爱会慢慢稀少，靠国公爷，是靠不住的。”周姨娘神色悲伤，没有孩子，丈夫靠不住，那这时候十一老爷的话，就成了诱饵，足以让周姨娘听从。

“五太太是个好人，她会待你们好的。”素巧只说了这一句，周姨娘抬头看着素巧：“你不杀我？”

“你只是把刀。”素巧神色添上几分怜悯，这样的怜悯，周姨娘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周姨娘最常见的，是男人们的垂涎，是女人们的不屑。

一个瘦马，是最下贱的玩意，被主人厌弃的瘦马，或被转卖或落到最下贱的地方，被丢弃是她们最常见的命运。

而怜悯，周姨娘极少见到，但妈妈们曾经说过，她们说，你们要让男人们真正的怜悯你们，但你们也要晓得，怜悯是靠不住的。

“这怜悯，有用吗？”周姨娘的声音很低，素巧没有再说话，只是走了出去，院门又被关上，周姨娘看着那紧闭的院门，突然冲到院门前，大声喊着：“我不要你的怜悯，不要。”

喊完，周姨娘就颓然地倒在地上，低低地哭起来，这喊声已经传到外面，黄娘子这才对素巧道：“周姨娘，其实，也是个苦命人啊。

”

素巧没有回答，只是看着远方，国公府的围墙很高，那么多人被圈在这里，看不到外面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