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惊寒只留给他一个冷硬的背影,“身为太医,行医救人乃是本职,她要僭越太医之职修建医院,本就为世人所不容易,皇上宽仁罢了。”
“皇上宽仁?”慕晚吟颤抖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凄楚的破碎感。
他还知道,皇上宽仁?
可他呢?
他宽仁还是不宽仁?
慕晚吟不知道,只觉得听他一句话,心都要碎了。
萧惊寒也不是没听到她的哭声有多脆弱,甚至她哭到连许久不曾开口说话的汉王,都有些动容了。
汉王嗓音厚重,穿着褐色的袍子站出来,低缓说道,“皇上,微臣也算是久不涉朝堂的闲人,原本不该在此时多话,
可是宸王方才之言,实在是有些过分了,且不论当初慕太医是他一手推举的,就说慕太医担任女医官这些日子以来的所作所为,怎么都轮不到一个死罪啊!
她或许是在处理账目上不够精准,可据臣所知,她并不是贪财之人,此前多少府邸要给她塞银拉拢,送昂贵之物感谢,她都一一拒绝了,三万两对老百姓而言或许是一笔了不得的天文数目,可她当真,不至于如此。”
汉王掌管宗室事务,职级是不高,可地位崇高,不涉朝堂之争,又素有佳名,所以他说出的话坦然,便没有激起多少反对之言。
这倒是给了何御史机会,他趁机替慕晚吟求情,“皇上,微臣也觉得汉王爷说的极对,微臣夫人曾告诉微臣,汉王妃在雅集上,与慕太医有过争执,还说再不入汉王府为王妃诊治,要说算是跟汉王府结下梁子了吧?
可汉王爷此刻,却能如此公平公正的为慕太医陈情,绝不会有意包庇,还请皇上明察秋毫,莫要使忠臣蒙冤,寒了慕太医一片纯良之心。”
汉王默默的揣袖站着,没有反驳何御史的话,这便是默认了,他说话绝对公正,不是为慕晚吟有意开脱。
他们俩这么一开口,李御史的嘴都不知道怎么张了。
他下意识的看向萧惊寒,竟希望他能多骂慕晚吟两句?
然而萧惊寒也没有让他失望,他说,“皇上,无论何种原因,此时此刻您面前,是否摆放着慕太医所处,账目含糊不清的账本?”
献文帝扫了一眼御案上的账册,“有。”
萧惊寒又道,“那李御史是否带来了,慕晚吟处理账目不清的人证?”
献文帝微眯着眼看他,“也有。”
“那么,慕晚吟便不是无罪之人。”萧惊寒说。
李御史简直想给萧惊寒一个拥抱,他思路清晰,可比他刚才那么多话要说的到位多了。
他提供了人证物证,俱在啊!
慕晚吟本来就不清白!
不管她是真的贪了,还是看账不仔细,横竖她就是错了,就是有罪!
有罪就要按罪论处!
李御史高兴的想萧惊寒把这一点也说出来,他完全没注意到,与萧惊寒相反的,献文帝的脸色,非常的难看了。
献文帝紧抿着唇,“惊寒,凡事还是要宽容些看待,毕竟慕太医她是女子……”
“女子就可在朝中享有特权?”萧惊寒抬眸看向献文帝,眸光冷然。
他这一句话,又是狠狠一刀扎在慕晚吟心头,她怒极反笑,“女子当然没有特权,下官忝为医官,本就是宸王您破、格、请、荐!”
她字字咬牙,字字泣血,每说一个字,心口的裂痕,便深一分。
萧惊寒冷漠回道,“本王破格请荐,可为天下有才能之人,不独你一个。”
不独她一个吗?
慕晚吟双手背在身后,用力扶着自己的腰,勉强支撑着身躯跪在这大殿上。
她的膝盖是冷的,胸口是冷的,萧惊寒每一个掷地有声的字,都让她觉得,骨头缝里也冷。
她整个人都好冷。
“吟儿,让本王抱抱。”
曾经的温言软语在耳畔回响着,慕晚吟几乎产生了错觉。
她是不是在做梦?
她跟他和离了,所以她梦里的萧惊寒,因为生气她,才会这么冰冷?
像一块坚硬的冰,几乎要将她狠狠碾碎。
献文帝心头越发的沉重了,他下意识的觉得,此刻绝不能严惩慕晚吟,“慕太医年纪尚轻,此事也是朕交给她去办的,她一时有什么错漏,也是朕思虑不周之过,罢了,朕便罚她俸银,再将此事另寻人去办。”
他已经对慕晚吟宽恕了,方才给慕晚吟求情的人,也全都松了一口气,开始高呼,“皇上英明!”
汉王说完,回头也同情的看了慕晚吟一眼,这到底是个女子,走到如今实属不易,萧惊寒如今这般行为,可是与负心汉无异了!
“皇上,罪臣如此轻拿轻放,可是您在偏颇,她只是个女子?”萧惊寒尚未起身,幽深的眼眸中,是寒潭底万年不化的冰。
献文帝心口都有些窒息了,“惊寒,你莫要太小题大做了!慕太医她过错再大,也只是个女子,你……”
“若因她只是个女子,那以后再有才华惊世的女子入朝为官,皆可像她一样被放过?还是说,皇兄这是在给她特权,让她下次,还有犯错可以被原谅的机会?”萧惊寒字字紧迫的逼问。
“宸王不必如此为难皇上!”慕晚吟气恼的上前,狠狠推了他一把,“微臣知道有罪当罚,绝非认不起错,受不起罚的怜弱女子!”
她向献文帝叩头,“皇上,微臣才疏学浅,空有报效朝廷之心,却因行事草率而误了账目,微臣甘愿受罚,请皇上重罚微臣!微臣身为女子入朝,要为今后,再现世的女子作为表率!女子在这世道,生存本就不易,微臣……绝不认输!”
萧惊寒他瞧不起女子,说女人不能有特权!
她慕晚吟绝不是贪恋这特权之人,她做错了,就是做错了!
她认!
“皇上,请您重罚微臣,以儆效尤!微臣愿被杖责!”慕晚吟深深跪伏,语意铿锵的不遑多让。
对比起萧惊寒一心要她死,她在向死而生。
就像她刚入宸王府,挣扎求存,像一株坚韧的凌霄花一样。
慕晚吟面前的冷意和背后的风,无一不在提醒她,她出了宸王府,不再是什么未亡人,与萧惊寒没有半分名分,也不再是……
他心上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