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诸将,各有各自的特色。鄜
吕布素来喜欢冲阵而斗,结果他的手下本部兵马就像是狼狗一般,若是狼王吕布凶悍冲杀,那么吕布本部人马也是疯狂作战。如果说吕布调转马头就走,其本部人马也同样夹紧尾巴。
魏续么,从头到尾都是打辅助的,躲在远处放箭是内行,也做得不错,但是要让他冲阵么,基本上就不太可能了。
至于高顺,虽说其冲阵的能力不弱,也能训练兵卒,但是其对于战争这个事情,在西域诸军校之中,却是最有敬畏之心。
就像是后世封建王朝的执法人员一样,对于法律没有敬畏之心的,多半会知法犯法,而在战阵之中,对于战争没有敬畏之心的,多半也会死在刀枪之下。即便是一时如何的强横,到了最后依旧免不了悲惨下场。
月光如水。
他地道很长,像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布条,而他地道的关隘则是这个布条上的一个结。
一个被破坏了两次,烧毁了两次的节点。鄜
一次是高顺带着人做的,而第二次么,就是当下这些车师人自己做的。
高顺带着人,以二十人为一排,陈列在他地道当中。
盾牌如墙,长枪如林。
就像是汹涌波涛之中的中流砥柱,而那些慌乱而退的汉军兵卒看到了高顺的旗帜,见到了齐整的队列,或是放下心来,或是羞愧有加,或是连滚带爬,便是纷纷在高顺的阵列之后重新集结起来。
黑夜之中,骤然有贼袭击,最怕的就是战阵一直散乱,无法集结。
而在关隘之处,地域狭小,又是不熟地形,高低落差,残檐断壁之间,号令不能通达,耳目无法聪明,想要列阵就有了一些难度。
而在关隘之外的这一块地方,则是高顺之前带着人马攻伐关隘集结的『旧地』,对于各自的站位多少都有印象,便是连临时指派号令旗引都省了,许多兵卒见到了高顺中军令旗之后便是灰溜溜自个儿到了位置上归队。鄜
确实是灰溜溜。
谁也没能想到车师人竟然敢夜袭。当然,这也同样意味着,这些兵卒军校对于战争已经失去了敬畏。
夜风在山谷之中呼啸,似乎连天地也感受到了肃杀的气氛,连着石缝里面的虫豸也都闭了嗓子,静悄悄不敢出声。
渐渐的,在高顺阵列前后,就分出了两个世界。
前方关隘之处的纷乱,后方阵列之中的沉寂。
所幸战马多数都在后方,因为关隘本身地势的原因,并没有多少马厩,存放不了多少的马匹,但那些留在城中的战马多少有些损伤,也是在所难免。
高顺目光紧紧的盯着关隘之处的光火人影。鄜
既然能够发动夜袭,必然就是车师后国之中的精锐!
可惜……
高顺嘴角露出了一点微笑。
纵然是再精锐的部队,一旦落入罗网,也不过是徒劳挣扎的鸟雀。
嘈杂的声浪之中,猛然之间,只听闻『轰』的一声巨响,火光陡然大盛,闪烁出来的光华就像是半个太阳落在了地上,连月光都是退避三舍,旋即烈火冲霄而起,浓烟滚滚而生!
高顺望着火光,便是举起了手中的战刀:『举旗!进攻!』
原先在关隘之中嚣张无比的车师人的气焰被骤然炸响的火药给盖过去了,厚重的火药硫磺的味道,就像是地狱打开了一道口子,从里面喷涌出了令人恐惧的气息。鄜
在关隘左近,尤其是在爆炸点周边的车师兵卒,有的被震伤了内府或是双耳,晕头转向,失魂落魄,有的则是下意识的逃离爆炸点,觉得那些硫磺的气味都是有毒的,呛得咳嗽不已……
再加上一些由于拥挤与迟缓而未能逃脱火焰吞噬的可怜虫,已经变做了恶魔的祭品,他们化作一团团的火球,发出刺耳的哀号,在炽热明亮的红光中疯狂地舞动,直到生命最后一刻。
穿着黑衣黑甲的车师精锐山地兵,也像是一只只热锅上的蚂蚁,他们完全忘记了隐蔽,在火光里面躲避着,逃逸着,完全没有了之前嚣张的气焰。
见到了如此情形,原本受到了袭击的纷乱心绪的汉军兵卒将校,便是此消彼长的平复了。甚至有些人因为之前的柔弱表现,而产生出了一种羞愤,恨不得将眼前的这些敌人斩杀殆尽,方可以此来弥补,或是证明之前的自己不过是一时的糊涂,自家骨子里面的血勇还没有丢下!
高顺大吼一声,旋即加快了向前推动的速度。
汉军兵卒举着盾牌,挺着长戟和长枪,迎着扑面而来的热浪和逃亡的敌人冲杀过去。随着汉军再次冲进了关隘之中,那些魂飞魄散的车师敌兵还未来得及停下脚步摆出防御的姿势,就已溅血倒下。关隘残破的墙体之中喊杀声、怒吼声、惊呼声和惨叫声再一次的响起,兵刃交击的清音中夹杂着骨肉分割断裂的闷响,鲜血将原先染过了的地皮,晕染得更加鲜艳。
因为要保持在山地之中的灵活,这些黑衣黑加的车师后国精锐,都没有穿厚甲,作为跳荡兵突袭,这些车师精锐无疑是够用的,也确实是做得不错,在一开始的时候打了高顺等人一个措手不及,但是等高顺借着火药爆炸的威势重新压回来的时候,面对着高顺统御的重甲兵卒,其短处就暴露出来了。鄜
高顺神情肃穆,眼眸在兜鍪之下,平静,冰寒。
无生惧。
无死怖。
高顺将全部的精神,投入到了眼前的战斗。
这是对于敌手的尊重,也是对于战争的敬畏。
以狮搏兔,不起丝毫侥幸之心。
高顺猛然大喝一声,脚上用力一蹬,腰为枢纽,不仅是用盾牌架开了对手砍来的刀,而且还将对手往后推搡了一步,使其空门大开!鄜
长刀寒光一闪,长声凄厉惨嘶之中,高顺的对手未能被皮甲覆盖的侧肋之处就被划出了一个巨大的口子,鲜血喷出,肚肠滑落,旋即就像是被放了气的皮球,软塌塌的就倒了下去。
车师后国敌兵惊慌过后,纷纷举刀呼啸着向高顺砍过来。两军相争,勇者胜,若是胆怯逃跑,先不说能不能自家真能在对手刀枪之下逃脱性命,便是之前好不容易取得的战果也是要拱手让出。
关隘虽然残破不堪,但是其本身处于他地道中间的一个高低,两头都是向下倾斜的,不管是谁占领了此处的关隘,谁就有地利上的一点优势。
战争,可不就是这么一点点的优势,然后积攒着,最后成为了胜势么?
企图反击的两三名的车师后国精锐,若是对上旁人,说不得还能有点收获,可是他们面对的是高顺。
奋力砍下的刀,无论从那个角度落下,似乎都有一面盾牌结结实实的挡着,而他们身上的那些裸露出来的脖颈,手腕,腿脚,却像是怎么都防不住高顺或刺或割的战刀。
短短几息之后,欺近高顺的敌军带着好几道口子,浑身上下鲜血狂喷的倒下了。鄜
高顺喘了口气。
他的盾牌上,战刀上,战袍上,铠甲上,几乎都沾染了鲜血,也免不了有一些碎肉黏贴在上面,火光照耀之下,铁和血搭配着,就像是从地狱里面爬出来的恶魔。
西域之中,佛教颇盛。
车师国内自然也有一些人受到了佛教的影响。
佛教为了宣扬教义,也自然会宣讲一些关于什么地狱的话题,原本的意图是让人迷途知返,行善积德,可是在这一刻,这些关于地狱的描述,就成为了车师后国兵卒害怕的根源。
熊熊烈火。
扑鼻血腥。鄜
残肢断臂。
还有在周边萦绕着,连多呼吸一口都会觉得鼻涕眼泪横流的邪恶气息……
没办法,劣质火药就是这个味。
高顺等人见识过,自然也就多多少少习惯了这样的气味,因此他们并不会因为呼吸到这样的气息就觉得紧张,即便是确实有些呛鼻。
这些车师后国的兵卒就不一样了,他们大多数是第一次接触到了这样的气味,陌生的味道总是令人恐惧。尤其是之前火药爆炸的那个瞬间,烟气和火焰吞噬了周边许多车师后国的兵卒,也让这些虔诚的佛教子弟不由自主的想到了一些他们平日里面念叨的地狱情形。
车师国的这些精锐害怕了,他们相互看着,期望着旁人上前,而他们自己的腿脚却在向后。
车师国的计划也没有多么复杂,小部队夜袭,大部队跟进,能烧粮草烧粮草,能顺势击溃高顺就更好,如果说还能砍下高顺头颅,那就是好上加好。这种计划很普通,也很正常,反正战场之中什么情况都可能出现,他们也不敢在战斗开始之前就确定自己的部队究竟能打到那一步。鄜
不过大多数的车师人都以为,即便是不能打败高顺,也能顺利的烧掉高顺的粮草,至少能阻碍高顺前进的脚步……
但是他们没有想到,高顺一开始就没有将主要的粮草放在关隘之中!
若是战马粮草被毁,高顺等即便是人不乱,没了战马也无法面对后续的战斗。一方面是高顺等人确实也没有多少粮草了,并不需要额外的一个很大的地盘来囤放,另外一方面则是高顺等人的战马在关隘内放不下,所以干脆都是连战马带粮草都在关隘的另外一边。
一步错,也就步步错。
车师后国集结在他地道之外的那些普通兵卒,见到了关隘火光之后便是屁颠颠的赶上来,按照正经的战术安排也没有错。尖刀开门,后续大锤跟进,咣当一下将对手赶下关隘,若是有机会还可以连劈带砸的追杀出三十五十里……
要说这些车师后国的精锐,也并非完全都是庸手,也确实有一些勇士。
高顺眼看着,前方不远处就有陈三郎带着手下一队兵卒对上了一名穿着黑皮甲脸上还带着黑面白牙面具的车师精锐。鄜
那名车师精锐武艺不凡,将手中双弯刀耍得水泼不进,陈三郎带着手下几杆长枪硬是扎其不住,反倒是被这车师精锐偷了一个空,抢上一步,手上的半月般的弯刀劈在一个汉军兵卒的肩胸处,锐利的刀刃直接破开甲胄,劈开了一个可怖的伤口!
随着兵刃砍入骨骼的惨人声音,那汉军兵卒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叫声,哆嗦着翻倒在地。
血雨纷飞,那车师精锐在他的弯刀劈在那汉军兵卒的身上的时候,他自己的空门也己是露开,然后他就听到几个汉语的大喝声响起,他虽然听不懂那些汉语,却可以猜到其中的意思,急忙躲避的时候,却已经完了,一左一右两根长枪封住了他的退路,即便是他尽力躲闪,躲过了左边的,却没能躲过右边的长枪。
陈三郎挺着长枪,从他右肋空门刺入,锐利的枪头破开车师精锐身上的牛皮甲胄,深深刺入他的体内,将其推动得往后倒撞。
剧烈的痛苦让车师精锐全身都是抽搐起来,鲜血从他的面具下面喷出,染红了他面具上的白牙,他大声吼叫着,一手紧紧抓住长枪,另一手则是将手上的弯刀朝着陈三郎投掷而出!
陈三郎正要躲避,却发现他的枪柄被对方死死拽住,愣了一下,没能第一时间弃枪,就见到弯刀迎面而来!
高顺赶至,抬手就挑飞了弯刀。鄜
那名车师精锐虽然脸上覆盖着面具,但从眼神当中依旧是透露出了遗憾之色,然后便是仰天倒下……
金铁交击,只是短暂而残酷的接触,车师精锐就损伤极多。
看到这些残酷的场面,再加上又看到高顺带着人就像是一波波的浪涛一样不断往前压制,这些车师精锐开始恐惧起来,连带着那些带着面具的黑甲兵也不例外。
『黑面具者为其队率!』高顺发现了这一队黑甲兵的特点,便是高呼起来,『重点击杀黑面具之辈!』
车师后国的山地兵,原本是有五百人,可是后来损伤了一些,没能补全,这一次袭击高顺,后头也留了一旦,黑夜攀爬赶路,走急了自然就没有安稳,路上又有跌死了十几人,真正冲到了关隘之中的不过就是三百左右。
结果在争夺西城门的时候并没有死伤多少,反倒是在企图追杀高顺等人的时候,被火药崩死了二十几个,旋即又被高顺带着人一顿反打,没多久就折损了近三分之一,连带着黑面军校都死了十来个。
正常来说冷兵器时代大部分的死伤都是出现在追杀的过程当中,真正阵地战死伤的数目并不会太多,超过百分之二十都已经算是高战损了。鄜
那种高战损依旧不退的部队,在冷兵器时代也确实有,并且还不少,但依旧是少数。因为如果能在历史记载当中留个番号的,基本上都是一等一的强悍了,就像是清廉的官吏会留个名字,而大多数的封建王朝的官吏只能在会议上面摆个名字而已。
车师后国这些兵卒,相比较其他的兵卒而言,确实不俗,可是当下的伤亡率这么高,他们自个也就胆寒了,而且由于低层军官死伤众多,他们己经失去了组织性,搏斗时大多是各自为战,这就使得他们的伤亡进一步的增加,越发的支撑不起来。
原本他们自信的武勇,在夜战中的肉搏勇气,在与高顺手下的战斗中,却是发现没有丝毫的优势,汉军兵卒有同样的武勇,也同样也有在夜战之中悍不畏死的勇气,这让他们仅有的余勇更是快速消散。
尤其是高顺本部的兵卒,刻苦训练而形成的默契,几乎是深入到了骨髓之中。这些隶属于高顺的本部兵卒,从不单人作战,最少都是以伍为单位对抗敌人。盾牌防御,长枪刺杀,战刀补漏,若不是黑夜之中视线不佳,少不得要加上弓弩远程攻击,这让车师精锐往往什么武勇都难以发挥出来……
除非是打着以命换命的想法,才有可能在面对多方攻击的时候,以命换伤,否则只能是被动抵挡着攻击,然后但凡是有一点疏忽,就被群殴到死。
在高顺带着手下强悍的冲击之下,还在抵抗的十几个黑甲车师精锐很快被杀死杀散,露出他们身后才冲上来不久的一些车师普通兵卒,还有一些穿着简单的车师无甲奴役兵。
车师的军队体制,其实多多少少还有些保留在春秋战国时期的架构上。分为高等兵卒,一般随从兵,下等奴隶兵。像是一个金字塔的结构。上面的高等兵卒大部分都是家传的,类似于春秋战国的士卿,或是中世纪的骑士阶级,武艺一般都不俗,毕竟也只有不愁吃喝,才会天天打熬身体练习武艺。鄜
而随从兵一般都是这些家传武士的帮手,类似于门客之类的,平日里跟着主子一同吃喝,战斗的时候一同卖命……
至于那些奴役兵,基本上就是没有任何战斗素质可言了,属于临时征召的。
前头的车师精锐兵卒战败,后面跟上来的这些普通随从兵和大量的奴役兵,看到高顺等人在火光之中冲出来,不由得都流露出了畏惧的神色。从山下往上奔到了关隘之处,说好的乘胜追击呢?
连那些平日里面高高在上的精锐黑甲都挡不住汉人兵卒,难道他们就能挡得住?
看到那些黑甲兵被高顺等人像是撵兔子一样赶杀出了关隘,这些普通的车师兵卒和连正经盔甲都缺乏的奴役兵便是稍微意思了一下,便是轰然而散,怎么乱糟糟的爬上来的,又怎么乱哄哄的窜下去了……
高顺抬头看了看天色,然后传令让后面的部队牵上战马,准备试探着追杀一阵,至少将他地道谷口的这个车师人营地击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