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盘蜒与楚小陵等分别,返回涉末城去,这千里之遥,于他倒也不远。
途中经过镇子,遇上数个头顶羊角的道士,乃是蔓族人,听那几人说道:“北面岭东国也已被黑蛇教攻打,死伤无数,百姓遭难,这大观国号称天下之主,为何不派兵援救?”
盘蜒心想:“观国号称有五龙大将,拥兵百万,但实则贪欢享乐,自私自利,毫无进取之心。当年龙血天国侵来北境,也从未正面迎战。北境诸国,彼此不谐,貌合神离,比之那隐患繁多的中原各国仍相差极远。金蝉昔日能威慑诸国,统兵无数,实是才干独到,非同凡响。”
又有一道人说:“听说遗俗仙人遍撒妖仙帖,邀天下群妖,聚于百籁山谷,想要选出一位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神勇武者,统领联军,消解这黑蛇之灾,我看咱们不如去百籁城瞧瞧?”
众人齐声说好,于是付账而去。
盘蜒又想:“百籁城四通八达,乃北境道路交汇处,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谁若得了盟主,此城多半成了那人囊中之物,亦成各个儿邻国眼中钉,肉中刺,是福是祸,实难预料。”他有心为万鬼招徒扩张,但此城离涉末太远,而他那乘黄山脉物产丰厚,幅员辽阔,何苦争夺此城?况且他那万鬼乃是修道门派,并非俗世凡人,也不想趟这浑水。
离了此镇,继续西行,路过一大雪山,忽听远处一声闷响,山体摇晃,落石滚滚,盘蜒一惊,知道是有高手以掌力击山,威力惊人,当即快步赶往。
深入雪山,前方一片枯草平原上,只见一魁梧老者正与两人相斗,那老者正是荼邪,但他脸色黑,显然已毒入脏腑,而另两人中,一人正是那瘦长虎面人,一人则甚是矮小,身穿蓝黑长衣,头戴兜帽,一张脸阴暗隐秘,瞧不真切,双眼嘴巴闪着蓝光,笑容残酷可怖。
荼邪极为神勇,一拳一掌,劲力如神,击在雪山上,雪山隆隆震响,雪崩石落,但那瘦长虎人双爪灵活,招式阴险,总避荼邪锋芒。那矮小之人手握一小镰刀,镰刀闪着幽蓝光芒,荼邪掌力与那镰刀一碰,立时散漫偏转,落在远处。这矮小之人武艺更远在瘦长虎人之上,若非荼邪激死意,声势壮绝,早就被两人击败。
盘蜒身影闪烁,已至荼邪身边,烛龙剑斩向那矮小之人,那人应变神,镰刀与烛龙剑一触,双刃交锋,无声无息,那镰刀竟完好无损。盘蜒只觉敌人劲力千变万化,绝无定数,比之当年跳蚤阎罗毫不逊色,立时凝力在臂,小心化解,暗藏反击之力。
那矮小之人抵挡不住,微微一晃,变作四个小人,朝四个方向跑去。盘蜒心想:“他怎地如此不济?”使太乙异术一探,惊觉这四个小人只见有蛛网相连,那蛛网铺在地上,越拉越大,连接处伸出黑手,黑手又握着镰刀,长约丈许,等待盘蜒追击。若非盘蜒双眼通灵,万难察觉这隐秘。
盘蜒长剑一指,数个黑球升起,往那蛛网飞去,稍稍一碰,黑球急剧涨大,快圈转,嗤嗤声响,将众镰刀吸住,这正是烛龙剑妙用所在。那四个小人似一下被黑球拉住,一点点返回原点。盘蜒猛地前冲,长剑连点,瞬间刺死三个小黑人。
那第四个小黑人陡然长高,复原成原先那黑衣人,镰刀一斩,尖处指向盘蜒后腰,这一招诡异至极,登时令盘蜒进退两难。
盘蜒大吃一惊,身形虚幻,寻灵道躲闪,总算避开此招。那黑衣人双眼光芒大盛,黑手一翻,一道浩荡黑水直取盘蜒。盘蜒还一招非天阎王的黑风掌力,黑风卷着黑水,霎时直冲空中。
那黑衣人开口惊呼:“修罗非天?”声音古怪,似悲到极处,又乐到极处,先喜而后惨,使人如丧亲友,这并非他心情如此,而是他天生语调就是这样。他不敢停留,一扬手,踩上镰刀,陡然间已飞至天边。
盘蜒想要追赶,但运功时身上疼痛,动作慢了半拍,再去看荼邪,才觉那瘦虎人又已逃入曲折山谷之中。
荼邪愣愣望着远方,忽然唇边流血,染红他花白胡子。盘蜒道:“铁手老英雄!”掌心对准荼邪背心,内力运转,替荼邪缓解伤情。
荼邪低声道:“多谢城主。”
这时,后方山洞中,有一女子喊道:“外公,外公,你怎么了?”
那是荒芜的声音。
盘蜒愕然道:“外公?”旋即醒悟:她与东采英成亲,自然叫荼邪外公了。那狮心之国离涉末相聚更远,当中山川阻隔,盘蜒虽偶然听过零星消息,但并未放在心上。
荼邪道:“我点了这丫头穴道,省得打斗时,她碍手碍脚的。”
盘蜒诊疗许久,心情暗淡,知道荼邪伤势太重,性命垂危,只怕活不过今夜。若血寒在此,或许还能相救,于是道:“老英雄,随我去涉末城,我那儿的血寒道长,你也认识....”
荼邪哈哈笑道:“你想救活老子?莫要多此一举了。老子中了黑蛇毒,过了五、六年,这条命早不是自己的了。”
盘蜒叹道:“即便是黑蛇毒,也未必不能活命。”
荼邪摇头道:“我若想长命百岁,早在许久以前,便答应征虎,投入万鬼门了。大丈夫活在世上,来得快,去的也快,行事干脆,何必婆婆妈妈,苟延残喘?你让人救我一救,便算是帮我了么?”
盘蜒对这位大高手素来钦佩,听他此言,身子一震,道:“老前辈,你...莫非....”
荼邪指指膻中穴处,道:“我死后,你将我的内丹挖出来,带给我孙儿,要他吞了。我....临死之前,若能练成真正的狮心,这一辈子便算赚的盆满钵满,死后也了无遗憾。”
盘蜒肃然起敬,道:“老前辈愿以性命为注,激潜能,领悟至理,实是古今罕有的雄杰。”原来荼邪中了蛇毒之后,自知终难逃一死,反而借此死意,一次次将自己逼往绝境,令得这狮心炼化大功告成。刚刚那数拳劈山裂崖,正是这功夫的神威。
荼邪又指着荒芜道:“我那孙儿,率手下前往百籁城,不料那暴虐阎王派人潜入皇宫,夺走那人皮,还想捉走我孙媳妇。我追了出来,将她救出,但被这两个狗东西挡住去路,只得一路往这儿逃。刚刚你若不来,我临死之前,没准能杀了那奸贼...”
盘蜒道:“是我贸然出手,坏了老英雄的大事。”
荼邪惨笑道:“坏事?哪有这道理?我即便杀了我那狗屁师弟,孙媳妇总得给人掳走。你来的刚巧,老头儿欠你一回。”
盘蜒板着脸道:“老英雄此言差矣,蒙你看得起,咱们当年一起饮酒,这是何等深厚的交情?你说欠我恩情,那便是瞧不起我吴奇了。”
荼邪不禁仰天大笑,笑到一半,又吐出血来。盘蜒忙再注入真气,令他稍稍好转。
荼邪站起身子,气势勇猛如昔,似与山一般高大。他道:“你替我照看荒芜,我去找我师弟。”
盘蜒道:“前辈知道他在哪儿?”
荼邪闭起眼,笑道:“这小子吓得屁滚尿流,隔着百里,都乌烟瘴气的,怎能闻不到?”
盘蜒不知真假,但料想他必有把握,于是将荒芜扛在肩上,荒芜刚刚听两人说话,急道:“外公他伤的极重,吴奇城主,你快阻住他...”
盘蜒道:“你若是他孙媳妇儿,便好好记着屠邪铁手这最后一战,今后向子孙后代讲述他的事迹,哭哭啼啼,岂不丢他的脸?”
荒芜身子颤,但目光渐渐镇定下来,她原不相信有人在濒死时,能比活着还威风雄武,但如今看着荼邪,她已深信不疑。
她轻声道:“城主,我感谢上苍,在外公临终前,能让他遇上了你。”
盘蜒并不言语,心想:“我对不起东采英,更不配为这老英雄送终,但上苍慈悲,能让我有运气补救。”
荼邪艰难迈出一步,紧接着又跟上第二步,他越走越快,不久已奔行急,宛如神狮天虎,即便他气血充沛之时,也不及此刻瞬息百丈。盘蜒压抑痛楚,尽力展开步法,才勉力跟得上他。
荼邪长声笑道:“原来你小子也隐瞒了本事,你到底是何方神圣?”他行迅猛,风声强烈,也唯有盘蜒能听得清楚。
他答道:“我是颠三倒四,无法无天之人。”
荼邪道:“那咱俩可相像极了,只可惜老子时日无多,不能再请你喝酒。”
盘蜒道:“等咱们将来在聚魂山相聚,喝恶鬼的血,吃奸邪的肉,老前辈何须着急?”
荼邪喜道:“不错,不错!”
数十里地,一晃而过,荼邪指着一处荒林,道:“他就在那儿。”
盘蜒看荼邪双眼,已然遥远无光,心想:“都说人死之际,魂魄转为半灵,能知前所未知,见前所未见。他功力本就极深,遇上宿敌,念念不忘,故能开启天眼,追查千里。”
盘蜒潜运神功,隐去荒芜声息。荼邪看他一眼,神色赞许,两人向前走去。
两人轻功高强,步履悄然,过了灌木,见那瘦长虎人坐在草地上,呼呼大睡,在梦中骂骂咧咧,喊道:“杂种,杂种,师妹是我的,师父、师兄,都是杂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