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乘黄山脉的功名山上,有一人影轻盈落下。他头戴面罩,不露真容,目光警戒,身法高明至极,好似月影。
山巅早站着二人,其中一人气度雍容,样貌清俊,正是苍国皇帝苍狐。另一人则散阴森沉重之气,双目黑红,一身血袍,似乎曾杀了百万人一般。
蒙面人知道此人是黑蛇教的脑人物,名叫将臣,武功深不可测。但蒙面人并不畏惧,反而生出仰慕之意。他除下面罩,一张脸笑容深奥,苍白间透着黑气。
他是龙血教的掌教,龙血天国的相国血云。
将臣道:“血云,你终于来了。”
血云笑道:“多谢将兄赠予我这一具身躯,此身饱含真气,确是再合适也没有,我一身功力由此大进。”
将臣道:“比之那张千峰如何?”
血云眼中闪过一丝忌惮,他道:“他已步入真仙境界,我仍远不及此人。”
将臣语缓慢,又低又远,似有挥之不去的哀伤,他道:“我也不来瞒你,你在这躯体里头受我管辖,若违背咱们间的约定,我随时可下杀手。”
血云心想:“即便躯体毁了,我仍能以影子存活。”但他心知决不能泄露此节,遂郑重道:“我等高位之人,自当一诺千金,这是理所应当的。”
苍狐则神色从容,笑道:“万仙的做梦也想不到,龙血天国与我大苍国竟会联手。”
血云长叹道:“万仙本是龙血国手中的傀儡,因数目日渐稀少,咱们女皇将他们视作稀有珍宝,留着他们,瞧他们苦命挣扎,倒也有趣。可谁知这一夜之间,万仙竟有天翻地覆的剧变,对我龙血国耀武扬威,嚣张跋扈。唉,大丈夫当机立断,可不能错失良机。”
苍狐默然片刻,眼神忽有些烦恼,他道:“万仙号称遁天好手上千,六大破云仙使齐聚,加上一位千年罕有的真仙,若真是如此,凭咱们三家联手,只怕到头来,自身有覆灭之忧。”
血云望向将臣,不禁也犹豫起来,时值此刻,他仍不知黑蛇教与这将臣底细。除非这将臣身手足以比肩真仙张千峰,麾下能人更胜过万仙势力,否则此战胜算渺茫。”
将臣道:“只需将万仙引至涉末城前,派大军堵住他们去路,其余之事,两位不必多虑。”
苍狐幽幽叹气,血云道:“怎么?国主有何心事么?”
苍狐抬头瞧了瞧月亮,从身后一块石头后取出一个大布袋,他将布袋解开,里头摔出一人来。
将臣、血云早知苍狐身后藏着人,但也毫不介怀,苍狐指着那人道:“这人是我义弟,数月之前,背叛了我,与万仙勾结,后被我再度擒住。”
血云点头道:“青斩?”
青斩柔弱的脸上露出恐惧,眼中紫烟缥缈,他颤声道:“大哥,念在你我情深意重,念在你我...同床共枕,有过肌肤之亲...”
血云哈哈笑道:“陛下果然好风情,好趣味。”
苍狐也微笑道:“人生苦长乐短,无论男女情意,都得尝试一番。但此人惹我生厌,我已下定决心,要将此人献给将臣兄,由将臣兄处置,算是我一番诚意。”
将臣闻着青斩身上贪魂蚺血液香气,食欲大振,叹道:“好,我收了你的供奉。”
苍狐心头有气:“供奉?你真当自己是神么?我暂且用得着你,将来待我练成神功,先除灭龙血国,再剿灭黑蛇教,才解我心头只恨。”
将臣看着青斩,双目在黑夜中,有如红色的火光,青斩惨声道:“不要,不要!”将臣手一抓,青斩浑身血液霎时倾泻而出,凝成一颗血球,飞入将臣眼球里。
青斩闷哼一声,就此气绝。
血云暗暗骇然:“他这隔空食血的法门,对付的又是青斩这等高手,咱们龙血教中,无一人能及他项背。”
忽然间,苍狐“咦”了一声,捏了捏拳头,只觉那“伍空”老臣所传的功夫陡然剧增,他笑了一声,拔剑在手,朝百丈外一座山全力一劈,喀嚓一声,那山被劈下一大半来,隆隆声中,石块雨落而下。
血云一凛:“单看此招,此人功力已不在我之下。我是借这奇异躯体,才有突飞猛进。看来苍国皇帝,果然非同寻常。”
将臣似稍感兴趣了些,问道:“小皇帝,这是怎么回事?”
苍狐喜形于色,笑道:“怪了,怪了,不知为何,你杀了我这义弟之后,我竟连破玄关,功力更深厚了一倍。难道只因这青斩曾是我枕边之欢,结义之亲,杀了之后,会有这样的好处么?”
血云道:“我龙血教派之中,若将高手鲜血吸光,确可获得此人不少功力,但若那被吸血的功力不胜过吸血者,实则毫无效用。”
将臣在苍狐肩上一按,苍狐察觉时,才惊叹自己为何未能避开,可见自己虽有长进,仍只能瞠乎其后。
只听将臣说道:“到你这地步,即便青斩内力全渡给了你,也本不过精力更充沛些,无法提升修为,但你眼下境界已全然不同。这是何道理?我从未听说过这样的武学。”
苍狐暗叫好运:“那伍空老头所说原来并非空谈,这功夫非得杀了至亲才能一举飞升,嗯,他只知这功夫厉害异常,却不知关键在哪儿。如此说来,我定要杀了陈灵虚,到那时,多半就不惧万仙的张千峰了。”但仔细一想,那陈灵虚与自己不过结拜,关系远不及青斩亲密,未必能有此神效,只是事到临头,不妨试上一试。
将臣想不通,却也懒得多管,他道:“万仙傲慢,明日必难逃一劫,龙血教派只需阻住他们去路即可。”他为鬼人之祖,龙血教派的鬼人,全是他徒子徒孙,因而此时号施令,语气似理所当然一般。
那两人答应一声,再度向他道谢,各自离去。
将臣站起身,一旁树中透出一条黑蛇来,那黑蛇变作一风华绝代的美女,神色顽皮亲密,洛神微笑道:“相公,这两人心里都盘算着对付咱们呢。”
这两人拥在一起,将臣满脸仿佛写满“千依百顺、万死不辞”的字样,柔声道:“这两人不足为患,但你爹爹说,万仙门人,潜力太强,哪怕只剩寥寥数人,也决计不能放过。”
洛神嗔道:“不嘛,我偏要你将这龙血教与苍国的人一并杀死。”
将臣一阵心惊,道:“可...可那些龙血国的鬼人,皆算是我的后裔。”
洛神双眸紧闭,忽然流下泪来,双唇轻咬,不一语。将臣痛惜万分,急道:“好,好,我就依你,待杀尽万仙之后,就轮到.....龙血教与苍朝。”
洛神破涕为笑,道:“那好啊,我就知道你待我最好,最靠得住了。”
将臣欢喜起来,搂着她不停亲吻,亲到一半,洛神又道:“照爹爹所说,明天,那万鬼的太乙回不来,可咱们女儿说不定会出来捣乱。万鬼虽定比万仙差得远了,但咱们那女儿也有真仙之能。”
将臣想起能见到女儿,眉飞色舞,咧嘴笑道:“那我这当爹的去劝她一劝,咱们一家团圆,岂不美哉?”
洛神又连连摇头,她脑袋每轻轻一动,都令将臣背脊寒。
她缓缓说道:“我要你将这不孝的贱人杀了。”
将臣惨叫一声,情不自禁的离洛神远了些。洛神目光不复脆弱,反而透着邪恶狂热,如毒蛇盯着猎物一般,她道:“将臣哥哥,这小贱人想要杀我,也定想要杀你。你从未见过她一面,难道对她仍有怜悯之情么?”
将臣额上血汗直冒,他对这从未谋面的女儿唯有难以言喻的愧疚怜惜,可毕竟洛神是他此生挚爱,若要违背她的意思,对将臣而言,更是匪夷所思,无可想象的事。他垂下脑袋,思绪断绝,只木然答道:“好,好,一切都听你的。”
洛神欣慰而笑,握住将臣的手,若在以往,她这举动定能唤起这半生半死的僵尸猛烈的热情,但这时,将臣只感受到彻骨的寒冷与深切的绝望。
......
次日晨间,万仙众门人拔营出,踏上这北伐最后战役的征途。
张千峰浮在空中,扫过每一人的脸庞,见他们高昂的脑袋,挺拔的脊梁,神色轻松自在,却又充满自傲之情。这时的万仙光彩极了,比以往每一个朝代,每一次高峰的万仙门都更为荣耀,更为强大。
张千峰从他们身上,瞧不见半点担忧的心思,他们的信心空前高涨,对自身的高强毫不质疑。
张千峰叹了口气,隐隐感到不安,这不安是不久前才逐渐涌上心头的。但当今的万仙强大的近乎荒谬,张千峰是真仙,6振英、陈灵虚、索酒更胜过破云境界,再算上千余个遁天门人,哪怕聚魂山的数个阎王长久不断的魔猎,也再无法伤及万仙元气。
张千峰平心静气,沉着下来,他的伏羲通天道隐约可测算凶吉,但此时却感到前景模糊不清。
他比过去任何时候的自己都更高明,正因为如此,他才懂得敬畏,懂得求索,懂得自问,懂得反省。
自与那吴奇分别,离开曲封梦境后,万仙门有了扬眉吐气之能。初时,他们尚知道谦逊沉稳,待人颇为和善,那是因为他们尚未真正明白如今的万仙是何等的庞然大物,也未从过去多年阴魂不散的死亡威胁中真正走出。
张千峰一时疏忽,被这些弟子表面的压抑所误,忘了约束,待反应过来,万仙已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傲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