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珏清早就强调过他不够聪明,性情鲁莽,要是被她知道自己一时嘴快泄露了她的秘密,心里一定会觉得他更笨了。
其实,这事似乎也怪不得他,他哪能一下子就分辨出真人和替身?
一样的长相,一样的体型,能一眼看穿才古怪呢。
他就不该说那句,女子身上不能留疤。
“您也是无心之失,不必太过懊恼。”钱司辰安抚道,“在顾相面前,我会帮您保密的,我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听到,在我心里,不管顾相是男是女,都改变不了我对她的钦佩与忠诚,我都不在意她的性别了,您又何必对泄露秘密一事耿耿于怀?”
或许是因为钱司辰的语气太过真心实意,蝶王的脸色又缓和了下来,转头瞥了他一眼,“你能保证,你在顾相面前不泄露一个字吗?”
“为何要泄露?这对于我来说没有半点儿好处,也没有任何意义。今夜做顾相的替身出来引刺客,我就已经做好了伤亡的准备,若不是蝶王您出手相助,我也不能安然脱险,所以……我欠您一个人情,必定会铭记于心,将来您要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不等他把话说完,蝶王便不耐烦地打断,“得了吧,就你这么个虾兵蟹将,你能帮我干什么?我办事压根就不需要帮手,你好好在顾相身边效力就行了,如果让我知道,你把我泄露她秘密的事情告诉她,我把你吊起来,打死你。”
“不管怎么说,请您受我一拜。”钱司辰后退了一步,双手拱起,朝着蝶王鞠了一躬。
蝶王冷哼了一声,不说话。
“既然刺客已经解决,我就可以回去复命了,蝶王,您要不要与我一同过去?珍味楼就在前面,不过十几丈的距离。”
“神墨和顾相都在吗?”
“是。”
“那我就不过去了。”蝶王道,“刺客已经解决,他们没有后顾之忧,我也就放心了,你只要告诉他们,我路过的时候出手相助就行了。”
“好,那么后会有期了。”
钱司辰说着,转身离开之际,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这蝶王性情凶恶,但好在不够精明,能够忽悠过去。
若是没有这么一番忽悠,他大概真的要被蝶王捏断脖子了。
回到了珍味楼外,钱司辰并未推开大门,而是敲了敲门。
他知道大堂里点了迷魂香,一旦推开门就得中招了。
“顾大人,那四个刺客已经死了,你们把迷魂香灭了吧。”
坐在大堂内喝茶等候的两人听着门外的话,大感诧异。
刺客已经死了?
这都还没进陷阱呢。
想到这,顾珏清站了起来,走到了门后,隔着门板询问道:“怎么回事?”
“我把刺客们一路引了过来,可就在十几丈之外时,蝶王出现了,蝶王号令蝶群杀死了刺客们,并且从刺客嘴里套出了雇主的信息,正是礼部的蔡尚书。”
“蔡士常?”顾珏清挑了一下眉头。
这家伙是出了名的穷酸。
当初她陷害他和土匪勾结,害他被停职查办了一阵子,刑部的人去搜他的家,发现他家财甚少,蔡府上下的每一个角落几乎都被翻了好几遍,所有的家财清算过后,并没有发现来路不明的钱财,很符合一个尚书应有的积蓄范围。
他不做生意不贪赃,只拿着每年的俸禄,平时也没从皇帝那里拿到多少赏赐,这么一来,积蓄自然就不算多了。六部尚书里就属他最穷。
就凭他的家底,怎么能请得起四个一流刺客?
顾珏清的脑海中很快蹦出来一个想法。
蔡士常也许不是真正的主谋,如果刺客没有撒谎的话,他应该只是作为一个出面做交易的人,雇刺客的钱不是他出的,真正的主谋没有露面。
“刺客的尸身还全在屋顶上。”钱司辰的声音又一次传了进来,“若非蝶王路过,我也不能轻松脱险,蝶王让我带一句话给顾大人,他知道你们安全便放心了,他就不过来了。”
“辛苦你了。”顾珏清道,“劳烦你在门口站一会儿,我们先把迷魂香给灭了。”
“迷魂香没那么快散掉。”神墨走到了门后,直接开了门,递给门外的人一颗药丸,“把解药含在嘴巴里,就不会受到迷魂香的影响了。”
钱司辰接过药丸,放过口中。
顾珏清看见他肩膀上和胳膊上的伤口,连忙关切道:“你身上受了几处伤?快进来处理一下。”
说着,便把他拉进了大堂,重新点上了烛台。
黑漆漆的大堂霎时变得明亮。
神墨关上大门,把夜风阻隔在外。
“我猜到你可能会负伤,在厨房里已经给你烧了热水,把水温调好先清洗伤口,再包扎上药。”
钱司辰道谢,“多谢先生。”
“是我们应该谢你。”神墨淡淡一笑,转身走向厨房。
顾珏清问钱司辰,“蝶王没跟你说什么吧?”
“没有。”钱司辰道,“也是我运气好,蝶王是无意中路过,看见我被刺客追杀,由于我顶着顾大人您的脸,他便出手相救了,他杀了刺客之后,问我伤势如何,我便直接告诉他,我是您的替身,他说,他是您的朋友,我想邀请他来珍味楼坐一坐的,他却拒绝了。我挺疑惑的,既然是您的朋友,为何不过来见一面呢?”
“原来是这么回事。”顾珏清笑了笑,“蝶王和刚才那位先生,闹了点不愉快的事情,大概是不好意思见面吧,他不过来就算了,我下次见到他再道谢。”
神墨很快端了温水出来,给钱司辰清洗伤口,之后便是上药包扎。
伤口不浅,在上药的过程中,钱司辰蹙了蹙眉,却并没有喊疼。
处理完伤势之后,神墨给他留下了一瓶药。
“这药膏有助于伤势恢复,每天擦一遍就好。”
“多谢先生。对了,先生与我之间的协议,希望您能够兑现。”
虽然蝶王的出现是意外,让他不至于付出太重的代价,可他毕竟也是为顾相冒了险的,神墨应该会言而有信。
“放心,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我与顾大人就先告辞了,小兄弟,你好好休息吧。”
“那我就不送二位了,慢走。”
顾珏清与神墨离开了珍味楼,没了马车,便只能步行。
“顾相,此地离卫府近,先去卫府如何?晚些让卫府的马车送你回顾府。”
“好。长琴的手下们能不能借给我用用?”
“顾相想做什么事情?”
“屋顶上的那些刺客尸体,总得清理吧?放在民房上面,对于那户人家来说,太膈应了,我不想吓到寻常的百姓。”
“这事啊……你放心,我回去就派人去清理,不会给附近的百姓们带来困扰。”
“嗯。”
两人回到卫府时,卫长琴也才出门归来片刻,身上的披风都没解下来。
顾珏清踏进大堂的那一瞬间,卫长琴就看到她冻红的双手和脸颊,立即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你怎么回事?出门在外也不穿得暖和点,手冻得跟猪蹄似的,也不拿个汤婆子抱着。脸怎么也被夜风吹得这么红?”
说话时,他已经解下了自己身上的披风,罩在了顾珏清的肩膀上。
给顾珏清系上披风之后,他握上了顾珏清冰冷的双手。
顾珏清察觉到手上传来一阵暖意,冲他笑了笑,“没事,就是冷了一点儿而已,你别绷着个脸。”
卫长琴再次开口,语气依旧凉飕飕,“你是相爷,又不是街边的流浪汉,明明有资本照顾好自己,却把自己弄成这样寒碜,你这手背都快被冷风冻裂了,你看看你这副样,哪里有一品大员的样子?”
“你别数落我了行不行?”顾珏清撇了撇嘴,“我以后会注意保暖的。”
“长琴,你怎么只关心她,不来关心一下我?”神墨慢悠悠的语气在身后响起,“我也冷啊。”
卫长琴横了他一眼,“你都多大年纪了,还需要我时时刻刻提醒你要穿暖?”
“你听说过一句话吗?娶了媳妇忘了娘,你有了顾相,就不管我这个舅父了,唉。”
卫长琴懒得跟他说笑。
他知道神墨的身体很强健,毕竟是跟沈家军一起在寒风烈日中训练过的,体质自然不是普通人能比的。
顾珏清没有接受过那样严酷的训练,风吹日晒雨打对她来说,并不是那么好承受的。
他此刻就担心她会着凉。
他走到了书柜边打开抽屉,取出一个药包拿给了顾珏清。
“小清,你快些去洗个热水澡,把神墨制作的这个药包扔进洗澡水里,泡个药浴防止着凉,这是驱寒的药,管用。”
卫长琴说着,吩咐下人立即去烧热水。
热水很快烧好,顾珏清便离开了大堂,只留卫长琴和神墨还坐在桌边。
“其实,顾相冻成这样都怪我。”神墨道,“如果不是我单独带她出去,我们也就不会遭到埋伏,还没了马车,就只能一路步行过来。”
“到底怎么回事?”卫长琴眉头微蹙,“你们遇袭了吗?”
“遇上了四个一流的刺客,好在有惊无险,蝶王的出现给我们解决了困境。”神墨顿了顿,道,“我单独带她出去,是想带她见见义父,见见沈家的长辈们,她是要跟你携手一生的人,让她去沈氏一族的灵前祭拜,有何不可?这是关于你身世的秘密,我自然不能带其他的人跟着,可我没想到,行到中途会被刺客盯上。”
“此事你并没有跟我商量。”卫长琴面色不悦。
“关于你的身世,你还打算继续隐瞒她吗?”神墨语气平淡,“你对她应该已经有十足的信任了,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隐瞒的?我们隐瞒蝶王,是因为蝶王的性子太不沉稳,他要是知道自己的身世,只怕会闹出乱子。可顾相不一样,她谨慎小心,不会添乱。”
“我不告诉她,不是因为信不过她。只是不想让她为我操心,不想拖她下水,我承诺过她,让她过无忧无虑的日子,她现在过得不就挺好的?我为何要把自己身上的负担分享给她?我想让她一身轻松。”
“这你就错了。”
“怎么就错了?选择告诉她,或是隐瞒她,都是我的自由。”
“这话没错,可如果你是她,你会希望被隐瞒吗?将来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心里不会有半点儿火气吗?这事她迟早都会知道,顾相的性格,不是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她不喜欢躲在人的羽翼后受人保护,你有计划也无需隐瞒她,我相信她是很愿意与你一起并肩作战的,你仔细考虑我的话,要不要告诉她?”
卫长琴静默。
沈家人的灵位,设在郊外的一座地宫里。
他在心里,的确已经认定顾珏清是他此生唯一的妻子,带她去拜祭沈家人的灵位是合理的。
可一旦带她去了,就意味着,她也会参与他对天域国的复仇。
她原本是个无忧无虑的人……
“你不该对她有任何的隐瞒。”神墨悠然的语气在耳畔响起,“所谓情比金坚,就是彼此之间没有秘密,她有没有告诉过你,关于她的秘密?如果你知道她的全部,她却连你的身世都不知道,这不公平,不只是我觉得不公平,她也会这么觉得。”
“让我想想。”卫长琴道,“时辰不早了,你先回屋歇着吧。”
“好,我回屋去,你自个儿慢慢想吧。”
……
雅致的房屋内,热气氤氲。
顾珏清泡在浴桶里,闻着空气中浮出的淡淡药香味,惬意地闭上了眼睛。
泡了一会儿,便觉得身心舒畅,她在浴桶中升了个懒腰,甩手臂转脖子,活动筋骨。
这药浴又暖和,又能缓解疲惫,她呆在浴桶里都有点儿舍不得出来。
也许是因为她泡在浴桶里的时间太长,卫长琴来到了她门外。
“小清,你可别是在浴桶里睡着了吧?”
听到卫长琴的话,顾珏清笑了一声,“没有,我是觉得泡着太舒服,就想多待一会儿再出来。”
“可你泡的时间已经够长了,再泡下去,肌肤可能会起褶皱的。快点儿穿好衣服出来。”
“好吧……”
顾珏清把手臂从浴桶里抬出来的时候,发现手指的指尖果然起了点褶皱。
果然,在水里泡的时间长了,对肌肤不太友好。
她只能站起了身,离开温暖的药浴,擦干身子穿衣服。
穿戴整齐之后去开了门,卫长琴把一个汤婆子直接塞到了她怀里,“捂着。”
顾珏清笑了笑,抱着汤婆子侧开了身子,让卫长琴能够进屋。
卫长琴踏进屋子,顺手关上了房门,握了握顾珏清的手,果然已经暖了。
“我现在浑身都暖洋洋的,你不必担心我着凉了。”顾珏清道,“你给的这个药包效果真的不错,似乎还有消除疲惫,提神醒脑的作用。”
“你若是喜欢,就带一些回顾府去,但是不要太经常用,隔十天八天用一次就好。”卫长琴道,“是我考虑的不够周到,应该早点儿给你准备。”
“你哪里不周到了?你很周到,只是我没有跟你提这个事而已。”顾珏清牵着他走到桌边坐下,特意把两人椅子之间的距离拉近,一歪头就靠在他的肩上,动作无比流畅自然,仿佛已经成为了习惯。
卫长琴见此,唇角勾起淡淡的笑意。
她下意识的亲昵,总是会让他心生喜悦。
“小清。”他的手覆盖在了她的手背上,“有件事情,我想问问你。”
“你问。”
“一对有情人之间,是否要做到没有任何隐瞒?”卫长琴道,“如果其中的一方隐瞒另一方,但是并没有任何恶意,只是为了对方好,这算是错误的吗?”
“为何会突然问我这个问题?”顾珏清抬眸看他,“莫非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不是,我只是听到别人的故事,所以有感而发。”
卫长琴面不改色,“我在茶楼听书,听到了这么一段故事。有个少年,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至亲,他的至亲生前名声很好,却含冤而死,遭人诟病,少年心怀怨恨,决心报仇,可毕竟年纪太小,什么事都做不了,于是,他背井离乡,去了另一个遥远的地方,他学了很多的东西,还有了自己的势力,他总算是成长了。”
顾珏清闻言,连忙问道:“然后呢?他是不是应该准备报仇了?”
“他当然会复仇,不过,他的人生并不是只有复仇二字,因为有一个女孩闯入了他的生活,他原本不把情爱当回事,但他和那个女孩日渐相处,产生了感情,那个女孩也愿意与他在一起,可女孩对他的身世一无所知,他承诺过那个女孩,会让她过逍遥快活的日子,因此,他决定继续隐瞒身世,复仇是他自己的事情……”
“这我可就不同意了啊。”顾珏清打断了卫长琴的话,“他隐瞒女孩的初衷是好的,这个少年是想让他的女孩继续无忧无虑,不要为了他的事情操心,可是,他有没有考虑过,这个女孩是否愿意分享他的一切喜怒哀乐与烦恼负担?难道两个人在一起只能同享福,不能一起披荆斩棘?”
“所以小清你的意思是……”
“没什么好隐瞒的,除非那女孩是个惹祸精,四肢不勤,脑子不灵,又蠢又笨又矫情还守不住话。如果她是这样子的人,那确实可以不用告诉她了。”
卫长琴的眼皮几不可见的抽搐了一下,“她当然不是这样的人……相反,她很机灵胆大,做事也谨慎小心,毫不矫情。”
“那有什么好隐瞒的?那个少年就该说出来,否则憋在心里,他就不嫌闷得慌?或许他是不相信那个女孩吧?”
“他是相信的,只不过……”
“那就更不需要瞒着了。”顾珏清继续抢话,“照你的意思,那女孩并不是小鸟依人的类型,你都说她胆子大又不矫情了,她一定不会介意这个少年的身世,也并不会在乎跟着这个少年是会轻松愉快还是辛苦疲惫。”
“是么?”
“相信我,没错的。”顾珏清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朝着他的耳朵吹了一口气。
卫长琴觉得耳根子有点痒,低头看了顾珏清一眼。
“那个少年大概是有点小看那个女孩了。”顾珏清勾了勾唇角,在卫长琴的唇上蜻蜓点水地吻了吻,随即退开了,“也许那个女孩并不需要等少年坦白,就已经知道了少年的身世呢?少年以为自己瞒得过她,却不知道,女孩早就在偷偷调查他了。”
卫长琴闻言,目光中浮现错愕之色。
难道——
“你本姓孟,是天域国帝后嫡出的皇子,你的母亲是武将世家沈氏的千金沈飞霜,你的外公是有战神之名的沈家军统领沈佑之,蝶王的母亲也就是你的姨母沈飘雪,也嫁给了皇帝做妃嫔,你和蝶王不是表兄弟而是亲兄弟,神墨不叫神墨,而叫沈默。”顾珏清唇角的笑意依旧,“我说的对不对?我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