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章 不撞南墙不回头
本应是早春时节,昨夜京城又降下一层小雪。
这种天气实在顾不上风度,李建昆裹上一件棉猴,手里拎着一兜伴手礼——
两罐麦乳精,一包红蔗糖,两瓶橘子罐头。
都是老人家钟意的玩意。
“嘎吱!嘎吱!”
解友明踩着薄雪,走在前头,晌午时分,这条小道还未被太多人踩踏,它从田野间延伸而来,通往五道口的一处算是城中村的地界。
属于近道。
这位大叔三步一回头,满脸无奈道:“李同志,真没用的,我师傅这人脾气犟。我说句话您别不爱听,他不可能给一家挂靠厂做事。”
当初老爷子离开和平刀具厂,年纪大了还是其次,主要原因,是那年孙光银做厂长,厂子有史以来头一年出现亏损。
下乡时,认识一姑娘,也是京城人,郎有情妾有意,原本按理说双方回到京城,还不好事将近?
手头那点积蓄,属实不敢再动半分。
李建昆接过老奶奶送来的马扎,挨在夏老头旁边坐下,怕他耳朵不好使。
“解叔。”
从他们的对话中,李建昆搞清楚这小伙是夏老爷子的亲孙。在这个夏刚的脸上,有抹化不开的忧郁,似乎遇上什么犯难事。
解友明每逢过来探望,老爷子总要骂几句“撬集体墙角”这类话。
“唉!”解友明长叹口气。
自个还毫无前途可言。
他生怕里头人发现,那不是火上浇油,罪加一等么?
夏老头中年不幸,失了唯一的儿子,儿媳有几分姿色,改嫁他人。一把年纪到现在,唯一的盼头只有独孙。
这大概就叫作不撞南墙不回头。
李建昆戳在门外的寒风中,思忖少许,一时没有好主意,准备回去再从长计议。两人打道回府时,路过之前那条小道,迎面走来一个小伙子。
解友明拿他没辙,只能先嗖嗖遁走,真不敢再行这听墙角的不义之事。
“夏老爷子,冒昧到访,叨扰了。”
解友明拖着李建昆道:“走吧走吧,这有什么好听的。”
解友明瞅瞅李建昆,颇为犯难,又不好欺瞒师傅,结结巴巴解释道:“属于街道和私人合伙弄的,主要是私人负责,不过性质还是集体所有。”
“师娘,这位同志找我师傅有点事,师傅在吧?”
李建昆之前听他提醒,有点准备,却也没料到这老头气性这么大,完全不给人说话的机会。
“想得美!”
奶奶的,这不能放弃啊!
面生得紧,毫无印象。跟自己独孙差不多年纪。
“解师傅,夏老爷子的手艺,你学到几成?”
夏老头瞅见解友明不意外,看到李建昆后,同样轻咦一声。
解友明苦笑连连,好嘛,事没办成,害他把师傅也得罪了。
“不好对外说啊,前两年刚插队回来,没事干,在鸽子市摆摊,干个体户。”解友明压低声音道。
老奶奶说到这里,解友明不禁老脸一红,他初六过来拜年,仅拎五斤白萝卜,自家有块小菜地,婆娘捯饬着,不花钱。
否则凭他的三寸不烂之舌,未必不能成事。
这老头多大年纪是个谜,忘记跟解友明打听。乍看着气色不错,实际上老人家红光满面不是什么好征兆。
这也是夏家老两口这辈子仅存的盼头,希望大孙子娶妻生子,小日子要是操持得好,老两口死也瞑目了。
“差不多吧,我朋友负责。”
至少他们普通老百姓的理解是这样。
而他夏刚算个什么?
往上捋,还敢挺直腰板嚎一嗓子:我是工人阶级的后代!
夏老头沉默少许,问道:“你找我做什么?”
“解师傅,要不你先回吧,我再待会儿。”
李建昆踮脚打量,小院里头有一联三间红砖平房。
李建昆正色道:“老爷子,话不能这么说,假如亏损呢?可是我们全兜,街道不拿钱的。”
夏老头震惊,“私人还能办厂?!”
姑娘的父母不同意,其实在情理之中。
不管摊上什么麻烦事,应该都不难解决。
小个体户。
“你也滚!”
<div class="contentadv"> 得,半点面子不给。
李建昆简单自我介绍一下后,夏老头诧异,“又起了家新刀具厂?”
夏老头瞪眼,“那刀具卖出去赚的钱呢?你们不要拿走一部分?”
“诶~小刚!”
解友明和对方认识,驻足寒暄几句。
往自个身上捋……只是一个找不到工作、混迹于鸽子市摆摊的个体户。
塞进他怀里后,手持龙头拐,敲击地面道:“走走走!”
等夏刚告辞离开后,望着他的背影,李建昆问:“他做什么的?”
“噢,友明啊。诶,这小伙子是?”
“啊…是。现在政策活泛些。”解友明点头。
“顶多一半。”
然而这正是夏刚最大的烦恼。
夏老头火气蹭蹭冒,面色愈发红润,“你们这种人,放过去叫资本家,我能给你们干活?没门!”
不多会院内传来动静,贴着新年画的木板门吱呀打开,是位面相和善的老奶奶。
橘红色的阳光照在屋檐下,夏家三口就着还没挪走的马扎,凑一块坐着。
解友明抬手敲门。
这一等可不得了。
李建昆仍是那句原话,“不试试怎么知道?”
送他们出门的老奶奶连声致歉,主要对李建昆说,让他多担待,说她家老头子就这么个牛脾气,一把年纪,改不了。
“咚咚!”
夏刚半上午回来,总得吃顿午饭不是?
“啊?”
爷孙辈在一起,保管三句话不到,一准聊到晚辈的终身大事上。
院外,墙根子下。
“老爷子……”
红砖房屋檐下,摆张手工藤椅,其上坐着位面色红润的老头,乍一看,年纪着实不小,一把花白胡须都能盖住脖子。手边放着一根做工粗糙的龙头拐。
门不当户不对。
李建昆险些没冻成狗,青鼻涕狂流,大抵是感冒了。他不得不在附近四处走动,躲避寒风,也是增加身体热量。以免顶在风口上,冻成一根棍。
院门合拢。
“你到底想干啥呀!”
具体想干什么,李建昆也没捋清,但他知道夏刚是个突破口。
孙光银这人有来头啊,老爷子斗不过,这才一气之下告老还乡。
说罢,唤来老婆子,让她把李建昆拎来的东西,取过来。
解友明自然拗不过他,被生拉硬拽回来。不过两人没敢再敲门,猫在红砖墙外面,听响儿。
夏老头扭脖子望向李建昆,“你就是那个私人?”
院内。
“吱呀!”
老头姓夏。
李建昆顶着寒风,整个人在棉猴里缩成一团,不仅听响,也是等人。他得等夏刚出来。
问题是,这姑娘的家庭背景,很不一般。
他眉宇间化不开的忧郁,不是一天两天的结果。
“师傅……”
“在在,请进吧。哎呀,来就来,怎么还提东西?”
李建昆和解友明全被轰出来。
念头至此,李建昆拽着他道:“走走,回去看看。”
村子里住户不多,很宁静,倒确实适合养老。两人走上一座小山岗,在一堵红砖小院外停下。
李建昆道明来意,一番话还未说完,耳畔猛地炸起一嗓子。
他可知道老刀具厂都入不敷出,再起新厂子还有活路?
一番了解,得知是家挂靠厂后,夏老头整不太明白,忙向好大徒打听。
挂靠厂,说白了,那都不是撬,而是明占——
搁这年头也算殷实人家。
但眼神始终没离开夏家的院门。
临近下午两点时,院门处终于传来动静。
踩在雪地里的脚,已经没什么知觉的李建昆,差点没喜极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