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管长笛手叫“师父”。
据头箍哥说,当时他们还小,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记不清,反正师父带着他们朝高山出发,经过一条大河,穿过一条山谷,最后辗转来到一座山下。
“当时杏花正开着,雪白雪白的。”他边说边回忆道。
那个地方并不是现在的山谷。师父领着他们走进一个山洞,山洞里铺着茅草,还有一堆一堆的木炭。
师父走到一个小山洞,拿出一把杏脯干递给他们,孩子们纷纷抢到手里,塞进嘴里,杏脯又酸又甜,他们边吃边咧嘴。
“在这边生活很不错,有杏干吃,有羊肉,师父带着我们在山底下开了荒,种了一些青稞跟黑麦。”头箍哥回忆着,“反正吃得饱,虽然记不清小时候在村里的事了,但这里还是比村里吃得好。”
“我记得一点儿小时候的事,走的时候,我已经饿了两天了。多亏了师父救了我。”大侠说。
那个山谷很深,隘口也很隐蔽,就连冬天风都比外面小很多,积雪都比别的山谷里薄。
“冬暖夏凉,好地方。”几个人纷纷说着。
出了隘口,转过一个小山头,便有一条淙淙流淌的河。他们的工作,就是在河里面给师父淘金。
“那条河是师父发现的,好多金砂,连小孩都能筛出来,每天都有收获。”
一年之中,帕米尔的河川只会消融四个月。师父跟他们说,在这四个月里,他们必须攒下整个冬天的吃穿用度来。
四个月之外就是漫长的寒冬,他们在山谷里能收获一些粮食,但还是不够吃的。每年秋天大雪封山之前,师父就把一年淘来的金砂缝在内衣里头,然后往东走,或者往西走。
“每年回来的时候,他都赶着一辆驴车,车里头装着好多东西。到了冬天,我们就吃那些东西,实在不够吃——”
“——就把驴也吃了,反正第二年师父还会赶驴回来。”
这种日子,大概过了七八年。
“记不太清了,这里挺快活的。师父还教我们说话、认字。”大侠拿出一本快要翻烂了的《倚天屠龙记》,“冬天大雪封山,我们就藏在洞里,生着火。师父就拿这套书,他念给我们听,一个一个地教我们学写字。”
他们很满足,也从来没想过再回去。
因为在他们记忆里,原来的生活更苦。
再后来,有一年秋天,师父又带着金砂出去了,这次他没去西边,也没去东边,而是选择了往南。
可是这一次,师父没有回来。
他们六个人等啊等,等到了大雪封山,也没看见师父赶着驴车回来的身影。
那年冬天,一个小伙伴因为缺吃少穿生了病。
“额头很烫,烫得厉害,后来他说胡话,说着说着就死了。”
师父没有回来,小六又死了,他们好不容易熬过冬天,等冰雪融化的时候,又去河里淘金。
“我们觉得师父是回来晚了,大雪封山之后,人就进不来那个山谷了。所以春天来后,因为岁数大,大家就推举我当头儿,干活儿淘金,等师父。”
但整个夏天过去了,他们收集了满满一口袋金砂,师父依然没有回来。
没办法了,他们想走出这个山谷,去找师父。
“我们想往南走,师父那年去的是南边。”
五个人带上金砂,带上吃的,离开山谷,开始往南边走。他们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反正一直都没有在路上看到过人。
“后来没干粮了,我们就抓兔子、抓野羊、抓鱼,饥一顿饱一顿的。”
就这样大概走了一个月,他们看到了一处村子。村子只有四五户居民,羊圈里养着五六十只山羊。
“我们问他们,见没见过师父,可是他们听不懂。”头箍哥说。
“但他们做着手势,拦着我们,不让继续往南边走。”大侠补充说,“后来有个人拿出一把枪来,我小时候在村里见过这东西,瞄着打羊,一枪羊就死了。”
“最后我们明白了他们的意思,他们是想说,南边在打仗,用枪打仗。”
林杉点点头。从这里往南走,就是阿富汗的瓦罕走廊,再往南走,就是北方联盟与塔利班武装内战不休的地区了。
“因为听不懂话,后来我拿出来一把金砂,问他们有没有见过一个人,那个人也揣着这种东西。”
“结果他们眼都直了,他们接下了那把金砂,然后把一个村子的羊都给了我们。”
找不到师父,他们只好赶着羊往回走。可是当他们走着走着,就发现认不清路了——在他们面前的高山都长得一个样子,隘口也是一个样子,他们走了很久,还是没走到原来的那个山谷,也没能回到原来的山洞。
“再也回不去了,后来我决定,留在这个山谷里。”头箍哥说。
“这里跟那个山谷很像,不过条件更好,到处是都绿色的。”大侠说。
“那这些年你们怎么生活的。”
“从草里找能长粒儿的东西,种在拐弯那头的山谷里,羊也养在那边。”头箍哥说。
“现在已经有七八十只了。”大侠永远是补充者。
“有时候我们还抓盘羊,不过盘羊很凶,不好养。”卷毛说。
“牙娃们也老跑来捣乱。”另一个少白头的人也说。
“为什么叫牙娃?”
“因为他们长着尖牙,这些东西可凶了。跳进来,逮着一只羊,直接就把脖子咬穿,滋滋喝血。”
“他们一共有多少。”达赫米娜问。
头箍哥几个人互相看看。
“原来有三只,两个大的,一个小的。这两年小的不见了,应该是死了。他们只偷羊,追盘羊,有时候追兔子,但不袭击我们。”
“因为有时候我们会分他们点儿吃的。”
“都挺难的。不过不管怎么说,都比在村里强,村子里连粮食都不够吃,在这里还能吃上肉。”
“现在可不一样了。”林杉笑着说,“现在外面的世界,早就跟以前不一样了,不光能吃上肉,人们都害怕自己吃多了发胖。还有个词儿叫‘减肥’,就是那些胖子们使劲饿着自己,使劲跑啊跳的,把吃出来的肉给折腾下去。”
五个人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
“他们疯了吗?”头箍哥不相信地问。
“太特么不要脸了。”卷毛用骨瘦如柴的手摸着干巴巴的肋条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