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为难柏芽儿,既没有将她带走,也没有叫人来抓她。
她说得没错,她只是一个过河的小卒子,而她骂我有妄想症,也并非全无道理——我其实就在林瑛办公室里,花了大概四十五分钟,翻查到了柏芽儿的一些信息。
在西夜沙漠的时候,沈喻就已经怀疑她了,因为那是个信息交流不便的地方,对张向春那群匪徒来说,如果没有内应的话,他们是无法做到差一点儿就把我们包圆消灭的。
而除了我和沈喻,闻廷绪从魏阳带来的人就只剩下秦亚夫和柏芽儿了。
秦亚夫是老闻的保镖,相对于文弱的柏芽儿,他的嫌疑才比较大。但秦亚夫自始至终跟随着闻廷绪,而且在老闻发现母亲骸骨晕过去的时候,他还曾经给老闻喂药——就在那个时候,张向春招来的歹徒已经来到了考古遗址。
如果秦亚夫是同伙,他事先肯定知道这种情况,那时候对老闻下手,直接用药毒死他再好不过。但显然,那一切并没有发生。
所以我把目光又投向了柏芽儿。乍看上去,柏芽儿是那种干练的“白骨精”,她似乎跟张向春那伙沙漠劫匪没有丝毫共同点,甚至还被那些人“绑架”。
但奇怪的是,解救时我检查伤势,发现她丝毫没有受迫性抓捕的伤痕,就连捆绑她的绳子也没有用力。
但从叶城回来之后,整个魏阳市事件频发,大家即便有怀疑,但也没有精力去思考此事。尤其是闻廷绪,他连自己公司的正常运营都不太管了,一门心思扑在为父母伸冤上面。
这大概也是柏芽儿还能坐在可为公司的原因吧。
然而,就在上午的时候,我忽然想通了一件事,这件事无意中将柏芽儿这个过河卒子牵连进来,让我看到了棋局的一角。
人生如棋枰,我们都是卒子,只是有的过了河,有的没过河而已。
而对于卒子来说,过河又谈何容易?车马炮那么多好用的棋子,又有哪个对弈者愿意把精力放在兵卒身上呢?
所以能用卒子、善用卒子的人,必是聪明过人、自信过度的人。
比如坐在我对面的这位兄弟。
我们俩就坐在可为公司写字楼的餐厅里,闻廷绪咬着一块血淋淋的牛排,时而又把绛红的酒液倒进口中。
“真开车了?”他问我。
“骗你做什么?”我反问他。
他抬起头,眼睛乜斜起来打量着我。不知道是酒劲儿上来了,他脸颊红了起来。
“说吧,你那点儿小心思根本瞒不过我。找我干嘛,爽快点儿,既然都出来吃饭了,那还有什么值得顾忌的?”他举起杯子,微微摇动着,半对着窗外的阳光,端详着那杯酒液。
“为什么骗我?”我对他的态度感到相当不爽。
“那叫骗你吗?充其量就是闹着玩而已。”他哼了一声,一副不屑的样子。
“你耍我?差点儿把我和沈喻的命都搭上,也叫闹着玩?”一股怒火顿时涌上我的心头。
他不理我,只是朝服务生招招手,又加了一杯红酒。
“既然你都看透了,那我也没什么隐瞒的。没错,去沙漠里访古是我设的局。不过放心吧,我早就做了十足的预案,就算你女朋友不开那一枪,我也有办法制服那群土匪,绝不会连累你的人身安全。
“要知道,我是个相信科学的人,没有十足的把握,是绝对不会动手的。”
“所以那个地方,根本就不是真正的西夜城,对吧?”
“没错,这么多年,我连续十几次踏足叶城,一开始的确是为了寻找证据,然后给父母洗刷冤屈。
“我有百分百的把握,因为逻辑链那么完整和清晰,但可惜的是,根本就没有证据。你大概能懂那种痛苦吧,就像高考数学的最后一道大题,明明知道结果,但就是无法求证……”
“所以你就选中了一个古城遗址,活生生造了一个假现场?”
“也不能这么说吧,只是把发生过的真相还原一遍罢了。”他无动于衷地切着牛排说。
“还原也挺费劲的吧?”我语带讽刺,“还得找场地,搭影棚,雇演员,当导演——关键是这一切还都不能让演员意识到,让他们完完全全地本色出演——有队长,有叛徒,有侦探,有土匪,编剧估计都挺麻烦的吧?”
“不麻烦,这么拙劣和刻意的剧本,连你都瞧出来了。说说吧,你怎么发现的。”
我叹了口气。
“还用发现吗?顾保田上午在记者会上招供,好多情况都跟咱们去考古的遗址对不上——咱们那里有绿洲,但人工湖很小,湖里也没有什么巨人头骨。
“而且古城的规模也不一样,还有莫罗塑像也不同——咱们那个古城有几根柱子,但模仿得很假,完全看不出是魔手的样子……”
他笑了:“这也不能怪我,还记得那个最早发现西夜古城的张向阳吗?他后来去喀什工作,我找到他,询问西夜遗址的样子,他说记得有几根夯土柱子,柱子上塑进去的都是人骨。
“这可难倒了我,夯土柱子好办,但从哪儿弄人骨头去?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找了好多牛羊腿骨替代——幸亏除了张向阳,也没人知道柱子上到底是人骨还是兽骨。”
“柏芽儿是你特地招进来的吧?招个内奸,卧底身边,这样才好招一群土匪当临时工?”
“错,柏芽儿根本不算什么,我找的是更高的操盘者——他们真是挺给力的,底下找来了做高利贷的人,然后选中了柏芽儿,又选中了张向春——要不是我执意要找喀拉亚吐尔村民,他们肯定完成得更好。
“实不相瞒,张向春那孙子,一开始根本没有杀人越货的胆量,还是人家通过各种威逼利诱,把他的贪心和胆量都勾了出来。这群人真的有能耐,啧啧。”
“从头到尾说说吧,都跟我讲清楚了,还有,你母亲的遗体是怎么回事?那书包、笔记难道那也是假的吗?”
他转着刀叉,突然停了下来。
“只有那是真的。”他喃喃地说,然后使劲揪着自己头发,“我是个不孝的儿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