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七 嫁衣(1 / 1)

“快,所有人集中过来,用盾牌挡住石头之间的缺口,不要管那些骡马了!”安巴大声叫喊着,从包衣背上解下盾牌,挡在了身前。

安巴身边很快聚拢了三十多人,都是渡过绥芬河的,至于河另一边的,安巴也是无能为力了,他安排了士兵之后,提着盾牌飞奔两步,拉扯过来自己的备马,这是队伍里仅有的战马,安巴对身旁的甲兵说:“你骑上马,冲出去,把这箭矢给海塔主子看,他就会回来救我们的。”

说着,安巴把身上的铁甲解下来,罩在了甲兵身上,还把一面盾牌绑在了他的身后,甲兵翻身上马,沿着密林之间的道路飞奔而去,安巴看着甲兵冲过了最危险的地域,心中欢喜,但是听到一声唿哨从林中传来,河边林子里忽然安静下来,再无箭矢射来,更无人攻击那报信的甲兵,安巴的脸色阴沉下来,他感觉自己上当了,乞列迷人这是要围点打援!

“不,我不能害了海塔和镶蓝旗的弟兄!”安巴心里告诫自己,他立时拉过三个身形高瘦的甲兵,让他们散开去报信,但是三人跃出乱石区不到百步,就被羽箭射成了刺猬!

一天之后,海塔带着所有人来到了绥芬河畔,从信使手里得到了那枚破甲箭之后,海塔就收起了对乞列迷人的轻视,他回忆起父亲讲述的乞列迷人的故事,在老一辈人的眼里,那些脏兮兮的蛮子是和熊、狼生下来的,从四五岁开始变用软弓射杀野鸡,长大了便是优秀的猎手,制约他们战斗力的只有装备和组织能力,一个装配了破甲箭的乞列迷人和使用骲箭、燧石箭的完全是两种不同的生物。

在靠近绥芬河超过五里的地方,海塔便命令所有人下马,把白甲兵摆在了最外面,这些甲兵分了两队,组成了两个圆阵,用盾牌和穿了两层甲的身体作为屏障,把弓箭手和骑兵护在了中间,二百人下马徒步警戒前进,随时应对来自道路两侧密林里的突袭。

海塔很想快速前进,把安巴从危险之中救出来,但是他很清楚,一旦自己阵型破坏,就会被袭击,那些乞列迷人复仇的心极为笃定,如果一直追杀,或许没有人能活着回到宁古塔。

嗖嗖嗖!

不断有零星的箭矢从两侧的密林中射出,最外侧白甲兵的盾牌上插满了箭矢,像是茅草一般,但是伤亡并不大,毕竟乞列迷人用的依旧是他们自己的弓,无法发挥出足够的威力。

一阵风从一旁低矮的灌木丛中吹来,海塔昂起脑袋嗅了嗅,他感觉自己嗅到了一股臭味,不是周围士兵身上的酸臭,也是不是尸体烂掉的腐臭,更是不是粪便的臭味,那种有些烧灼的臭味似乎是火绳燃烧产生的。

海塔的心骤然紧张起来,快速的跳动着,他已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就在他犹豫要不要下令派人出去探查的时候,五十步外的灌木丛中忽然一声哨子响起,几十个金发碧眼的男人忽然从地上跃起,在一个戴着三角帽的男人指挥下,手中的火绳枪放平,直接打出了一轮齐射!

砰砰砰!

一阵浓烟笼罩了那片灌木丛,五十枚铅子飞射出来,轰击在了白甲兵的盾牌上,铅子撕烂了蒙了牛皮的盾牌、铁叶甲和锁甲,发生剧烈变形的铅弹钻进了甲兵柔软的躯干之中,撕扯开肌肉,把内脏搅碎击烂,化做一飚血箭从后背喷薄而出。

一轮齐射,第一个圆阵之中至少有十五人被击倒,多数当场死亡,只有尸体像是破布口袋一样摔在地上,溅起了一丛灰尘,还有几个人被击中四肢,捂着断肢上的森白骨茬嚎叫着。

海塔有幸躲过了这轮铅弹,他指挥弓箭手反击的时候,却发现那些长相奇怪的火绳枪手逃进了身后的树林之中,而这个时候,低沉的号角声响起,无数的箭矢从另一侧的树林之中射来,继而是杂乱的脚步声和各种怪叫,海塔看到数百人从密林之中钻出来,全部是乞列迷人,他们穿着各种颜色的兽皮,有的蓬头盖面,有的像自己一样梳着辫子,一个个青面獠牙,不断发出怪叫。

海塔惊奇的发现,这些人行动颇有章法,两侧是近百弓箭手,搭在木弓上的箭矢发出幽兰的光芒,而中间的人则全部持有八尺长的长矛,那长矛是用橡木或者松木制造的,但是矛锋不是乞列迷人常用的燧石和骨头而是精铁打造,前段还有近两尺的矛杆被铁筒护住。

这些乞列迷人不忙着攻击,他们似乎要合围己方,而海塔绝对不允许这类事情发生,无论如何不能出现腹背受敌的情况,他当即大吼:“挡住他们,甲兵随我冲入林中,把那些鸟铳手干掉,他们已经打了一轮,尚未装填子药,冲上去,不冲就是死!”

海塔把麾下大部分士兵交由了副手,自己带着后面圆阵的甲兵突入了丛林之中,林中的怪异铳手正在逃跑,但是他们逃跑路线不是直线,显然在绕过某些陷阱,海塔敏锐的发现,树木之间被人用枝条和绳索做了链接,防止人直接冲杀。

白甲兵用弓箭和骨朵打死了几个没来得及逃走的西班牙火枪手,但是却被陷阱和工事拦住了,而尖锐的哨音再次响起,海塔透过密集树干发现,有一队同样持有鸟铳的士兵正列队而来,并且停在了距离自己百步之外,这对士兵也是五十人,而那些长相怪异的家伙在跑到他们后面,站定之后开始装填子药。

密林之外,遭遇袭击的镶蓝旗在一个章京的指挥下变阵,持有盾牌的甲兵和骑兵在外,把弓箭手护在内侧,缓缓向后撤退,准备撤入海塔清缴过的丛林之中,然而身后传来一轮又一轮的火铳声让所有人感觉不妙,正在这个时候,章京看到了一个穿着铁甲的男人,他还记得这个男人就是巴海。

在对峙了片刻之后,巴海命令麾下士兵发动了攻击,手持长矛的乞列迷士兵依靠数量上的优势直接冲击镶蓝旗的阵型,有些人甚至直接把长矛和身上的其他兵器掷出,然后飞身扑进了镶蓝旗的阵列之中,这个简易的阵型像是浪涛之中的小船,在迅猛的冲击下跌宕起伏,数以百计的人混战在了一起,所有人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奋力厮杀着。

一直到李明勋带着火绳枪手从丛林之中钻出来,对着天空打了一轮齐射之后,镶蓝旗的士兵才停止了反抗,在此之前,所有的军官都死掉了,而镶蓝旗的士兵能站起来的不到八十人了。

三岔口的帐篷。

巴海从妻子的手里接过来木盘子,盘子里摆着一盘切好的肉排,一碟盐巴,他郑重的端着走到了李明勋身边,弯腰放在了李明勋面前,郑重的说道:“这次多亏了您,我们才打败了满洲人,这是一次辉煌的胜利,也是五十年来乞列迷人的首次胜利。”

李明勋微微一笑,叉起肉排,蘸了蘸盐巴,塞进嘴里,享受着胜利带来的美味。

这不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巴海的善意,在战后战利品的分配上,李明勋已经感受到了巴海对自己的尊重和期待,所有的旗帜、甲胄、战马、俘虏和人头归了腾龙商社,海塔从普禄乡收来的貂皮、参茸也属于了腾龙商社,而巴海只要了镶蓝旗的兵器、弓箭和部分驮马,以及从李明勋那里预购了布匹、盐巴和铁器。

李明勋很清楚,巴海这么做不光是因为自己帮助他取得了胜利,免除了乌扎拉部的灾难,还在于巴海希望得到自己的庇护和协助,抵御清国将来的报复。

巴海的内心是忐忑的,李明勋是乘船而来,大可拍拍屁股离开,而乌拉扎部则是土生土长的,难道要用全族人的生命承受满洲人的怒火吗?

“李大人,接下来您准备如何做?”巴海试探着问道。

李明勋笑了笑,说:“巴海,我的朋友,你应该问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

“我们?”巴海声音有些颤抖,一不小心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问:“您的意思是.....大明上国愿意庇护我们乞列迷人了?”

李明勋摇摇头:“巴海,力量是掌握在自己手上的,想要部落安全最好的办法是自己强大,我的意思是,你们部落与腾龙商社守望相助,共抗清国!”

“好吧,李大人,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巴海问道。

李明勋指着滚滚流淌的绥芬河说道:“你带你的部落顺河而下,入海口有我的港口和一个正在修筑的堡垒,那里依山靠海,有足够的猎场,可以在河流和沿海捕鱼,有我给你的盐巴,可以储存一冬的食物。”

“那清国呢,他们军队打来怎么办,躲进你的城堡吗?”巴海问。

李明勋却是笑了:“巴海,如今是八月了,你认为宁古塔会派遣兵马来吗,你要知道,溃兵回去报信,集结兵马,大兵开进到这里,至少需要三个月,而两个月内就要下雪了,无论宁古塔的那位昂邦章京如何愤怒,他都会选择猫冬,明年开春再说。而且,我的朋友,大雪落下,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而清国人只会以为是朝鲜人袭击了他们,等他们弄清楚的时候,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

“明年开春我还会回来的,即便宁古塔派兵来,我也会与你站在一起!”李明勋拍拍巴海的肩膀,认真的说道。

巴海略略点头,至少在明年五月之前,乌扎拉部都是安全的,他忽然问道:“李大人,那你们现在要做什么,带着战利品离开吗?”

李明勋笑了笑:“巴海,我是商人,我来是为了贸易不是为了打仗,趁着尚未冰封,我还要前去兴凯湖贸易,以朝鲜人的身份前去,那里有清国人搭建的木城,还有尚未收取的贡奉,对我来说可是一块宝地呀。”

两日之后,李明勋让高锋带着伤员、俘虏以及缴获的东西,在乌扎拉部落的帮助下南下海参崴,而自己则率领一百精兵和三十匹驮满商货的骡马北上前去了兴凯湖。

李明勋在乌扎拉部向导的带领下,穿越了荒蛮的丛林,眼下勒富河北上,直接来到了兴凯湖,堂而皇之占领了清国的木城,竖起了腾龙商社的大旗,还把里面清国人把成袋的盐巴、一捆捆的布匹和各类剪刀、铁锅之类的货物摆在了木城的门口,与兴凯湖周边的部落展开了贸易。

李明勋只让会说闽南语的水手参加交易,为了伪装成朝鲜人,他要求所有的水手在说完一句话后面都加上‘思密达’的后缀语,虽然知道早晚会露馅,但李明勋依旧乐此不疲。

好在巴海派来的两个向导会汉语,在他们的协助下,贸易进行的非常顺利,一个半月的时间,虎鲨号和涌金号货舱里的商品换成了毛皮、人参、金沙、鹿鞭鹿茸,兴凯湖周边有十二个乞列迷部落,手中的毛皮终究是有限的,但是他们对盐巴、铁器、布匹的需求确实无限的,所以李明勋适当的开放了贸易范围,木耳、松子、琥珀、松脂都成了贸易对象,反正两艘船都需要压舱物,多多益善。

而到了后期,李明勋把人作为了货物,当然他不会像西方殖民者在非洲那样大兴奴隶买卖,而是雇佣各部落的勇士当兵,这在东海女真中极为普遍,爱新觉罗便是靠给大明当雇佣兵发家的,而寒冷的气候让各部落都无法养活足够的人口,虽然李明勋以银两制定了雇佣标准,但接受雇佣的乞列迷武士还是坚持用货物作为用尽,五十斤食盐就足以雇佣一个乞列迷人跟随李明勋前往遥远的台湾。

李明勋唯一低估的就是天气,原本计划十月初启程离开的李明勋被九月底的一场小雪打乱了计划,他庆幸这一场雪不足以冰封山林,在雪尚未停止的时候,李明勋带上驮满毛皮的骡马和三百名乞列迷士兵踏上了南归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