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这才知道,眼前这武夫居然就是昨晚斩下刘广泗首级的人!
林斗耀心中虽是畅快,此时也不觉心生感慨。
赵王父子两代在福州经营,最终赵王以亲王身份兼任大都督,刘广泗,何致元等禁军将领依附于其麾下,其声威显赫一时。刘广泗是资深禁军将领,所行多为不法,却因为赵王原故无人可制,其在福州城中也是骄肆无比,常常有犯禁无礼之举,前一阵在兴兵讨建州之前,已经有风声传出,赵王要保举刘广泗为禁军厢都指挥,成为福建路禁军的最高统领,地位与安抚使制置使同。
结果这厮厢都指挥没有当上,今日晨间,却是将自己须眉皆白的人头挂在了福州城头之上,家产也大半抄没,真是以为来者之戒。
众人也注意到了南安侯府中有大量的财货,加起来定然超过百万贯。
各人心知肚明,这其中大量的财物应该是从赵王府搬抬而出……昨夜下半夜起到天明,数百府军将士络绎不绝的从赵王府邸搬抬货物,人群川流不息的进进出出,几乎是有把赵王府搬抬一空的感觉。
至天明后,再悬刘广泗之首级,人们这才知道,连续数天的捕盗靖安之事在昨夜达到高潮,除了刘广泗被斩,赵王府形同被抄拿,尚有好几个官员被逮,厢军武将又有数十人被拿捕,估计也是难免一死。
连续的捕拿盗贼,抓捕和斩首官员武将,还有犯罪的吏员过百人,福州城中的人心却是逐渐稳定下来。
盗贼绝迹,虽不敢说恢复到太平时的夜不闭户,但最少天黑之后有急事的人又敢上街了。在此之前,哪怕家里有人生病,很多人家也是强忍着,非得到天亮才敢出门。天黑之后,街巷子之中到处都有贼人游荡,稍不小心便被抢掠,甚至被殴打,每天天亮时,在暗巷处总能发现尸体,也不知道是贼人的还是被抢掠后杀死的百姓。甚至这些人翻墙入院,每天夜里都会有百姓家中翻入贼人,然后出现厮打声,叫喊呼救声和惨叫声,声音虽大,却是无人敢于施救,最后贼人多半会得手,反抗越激烈,贼人便报复的越狠,百姓受到的伤害便是越大。
府军入城之后,抓捕的贼人和捕盗营相差不多,不过捕盗营抓到的,除非是巨寇大盗,一般就是站笼关几天,再打一通板子,训斥之后交族人带回。这等贼人岂会改好,一被放出后立刻又与同伙汇集,再次犯罪。
而府军逮捕的贼人,只要是累犯惯犯,或是殴打过百姓,恐吓过平民,只要有类似的罪过,哪怕只抢过几文钱,一律俱是按军法判处斩刑。
闽江边上将大量盗贼斩首,若是按大魏正常的刑律,无非就是关押三个月的罪名,结果却是被全部枭首,闽江侧百姓观看时胆战心惊,事后却感觉无比安心。待城中贼通的官吏,将领,甚至勋贵子弟也被处置之后,所有人都是明白,建州战乱之后引发的盗贼潮已经被平定下去,剩下的就是一些水磨功夫,还有对福州城外,包括其余各军州的处置了。只要秦王在,有蔓延之势的贼盗之患,彻底平定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陈敬中,陈敬辅兄弟二人昨夜也被绞了。”郑里奇喟叹道:“陈满一家,今天晨间刚开城门便出城而去了。”
杨世伟道:“这两兄弟对老夫也执礼甚恭,不过从贼之人,能得保全尸身已经算是殿下仁厚,无需替他们嗟叹。”
须眉皆白的老知府自有一腔正气,陈满在福州也是颇有身份地位,郑里奇也是视陈家兄弟为子侄,是以有此一叹,被杨世伟这么一说,郑里奇也是自失一笑,说道:“杨大府说的极是,倒是下官失态了。”
林斗耀点了点头,说道:“我等还是去面见秦王殿下,等候下一步的指示才是。”
众人无不点头,此后制置使,转运使,巡按使等诸多大员赶至,各人彼此见礼,接下来至正堂外等候,不知不觉间,这座曾经籍籍无名不为人所重视的南安侯府,已经是成了福建路的军政中心。
……
抵达平户港口的船队是二十余艘船组成的庞大舰队。
当舰队抵达时,港口处传来轰隆隆的鼓声,还有一些号角声响。
陈道坚以手扶栏,舰船四周有海鸥上下飞舞盘旋,发出阵阵鸣叫,船首处,蓝色的海水被船头破开,溅起碎玉般的浪花,几条海豚跟随海船一路,至此发出鸣叫,潜入海水之中,逐渐远去。
头顶是海天一色,白云在天空漂浮,眼前的平户港一如其旧,无数大船在港口中停泊,或是刚刚驶出,又或是刚刚到港。
过不多时有大量的小船从港口内摇桨而出,在近距离确定之后,这些小船用勾索固定,摇动船桨,将整支舰队拖拽到港口之内。
“见过陈大人。”
“张兄,邓兄,少礼了。”
张伯甫已经从一等令吏转为户房外贸司的驻外商务主事,从八品官职,一袭圆领蓝袍,头戴展脚幞头,着犀角带,长身玉立,虽不及陈道坚少年俊俏,有翩翩君子之态,亦是颇具汉官威仪。
从四周倭人敬慕的眼光来看,张伯甫在此地算是颇得人望。
跟在张伯甫身后的是邓方,也是向着陈道坚微微一揖,脸上露出微笑。
陈道坚还了一礼,笑道:“邓兄,好久不见。”
不过四周的倭人也是看到了张伯甫和邓方主动向陈道坚行礼,一众倭人都显露出吃惊的神色,有一些记忆力好的,便是想起这个汉人少年在不久前还住在大内家的馆舍之内,于是眼神中显出恍然大悟的神采。
此次入港的船只极多,陈道坚和张伯甫,邓方也不多说,三人与当地的大内家的家臣会商,很快便是决定了搬抬货物的次序。
港口中搬抬货物的倭人众多,很快就聚集了过千人之多,如蚁群般的人群开始登上停稳的福船,借着多条踏板,将船舱里的货物搬抬下来。
由于商船众多,很多倭国商人,甚至是南洋各国的商人也跑过来瞧热闹,搬抬一阵之后,所有人都看的出来,此次货物,当是以棉布为主。
棉布一匹是长三十三米,重五十余斤,在以往,大魏棉布质量最普通的粗布,一匹是卖三贯钱左右,稍好一些的,卖到五六贯,十余贯也不在话下。
细夏布,或是有花纹的上佳的松江布,卖到好几十贯一匹也是有的。
此时此刻,大魏经历着各种物资短缺带来的严重的通货膨胀,粗布也涨到了四贯到五贯一匹,连带着出口的价格也大幅度的增涨。
往倭国,吕宋的布匹,不仅数量不足,而且价格都涨到了七八贯一匹,往吕宋的还要贵一些,一般都卖到十贯一匹了。
就算如此的高价,在倭国,吕宋等国仍然是抢手货。
张伯甫的倭语已经极好,和几个事先就有订约的大倭商交谈,但他们并没有得到定约,而是只得到了一个在明天会谈的机会。
颇多倭商表示不解和不满,他们不知道为什么秦王府要用这样的方式。
倭商做生意还是相当的讲究诚信,倭国商业氛围其实比大魏还发达,很多大商人聚集在各大名领地下的各町之中,他们彼此联合,交易,控制着各处的商业脉落,甚至这些倭商能联手借钱给大名,也不怕大名不还款,一般都是用领地的收入当抵押,大名还不起钱,也不敢派出武士来硬的,一旦坏了名声,商人就连一文钱都不会再给坏了规矩的大名。
整个倭国,表面上是天皇和大名在控制,其实商人更具活力,对国策的影响力也是相当巨大。
张伯甫最后对陈道坚介绍两个商人道:“这是福吉正纲,这位是大内宗胜,这两位是身家亿万钱的大豪商。”
两个倭商一个年纪颇老,须眉皆白,穿着也是普通的布料,另一个则是三四十岁年龄的中年人,穿着华贵的丝袍,两人俱是很恭谨的向陈道坚行礼。
“此次我们带了二十五船的棉布来。”陈道坚态度和悦的道:“按照约定,我们会持续的和贵国商人贸易,此次就有十四万多匹棉布运来。下一季我们的棉田会扩大,在年前估计会有二十万匹布,到明年,布匹生产争取超过五十万匹,除了少量给官吏,百姓,将士们所需的布匹外,皆要外销。现在秦王对销往吕宋还是日本颇有疑虑,本官实说了吧,就是要盘算棉布销售在哪一处更合算,利润更大。”
两个倭商听到布匹数量,气息都是更粗重了一些。
一年三十万匹,乃至五十万匹,这就是过千万斤的棉花,除了夏布较细较轻之外,冬季用的厚布都是极为厚重,几十万匹重,从棉花到籽棉,再到皮棉,经过反复晾晒捶打,五六十万匹布就是近两千万斤的棉花产量,现在整个倭国的棉花产量,各个大名领地的加在一起,也没有这个数字!
中年汉子是大内宗胜,他对陈道坚沉声道:“陈大人,往吕宋去,恐怕要面对盘踞宿务岛上的海盗?”
陈道坚冷冷的道:“我军在东藩大胜颜奇,刘旦,筑成京观之事,难道你不知道?”
大内宗胜一滞,他当然知道此事,是以对眼前这个年不到二十的魏人官员都相当恭谨。倭人只认强权,越是强势便越是敬服,陈道坚的态度越是恶劣,这个倭商反而越是胆怯顺从。
看到陈道坚冰冷的目光,大内宗胜心中一惊,赶紧道:“是在下失言,想必中山府军根本就不将残余海盗看在眼里!在下失言,抱歉。”
这倭商将身体一躬到底,脸几乎都要碰到地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