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都皇城,荒郊野外,坐落着大大小小的古城。
大隋的红拂河,流淌蔓延,将皇城拢在中心,金甲卫巡逻,沿绕着护城河,偶尔会经过古城城外,这些古城大多破旧,已无人居住,被当做遗迹处理,且无翻新的打算。
大大小小的古城,其中有一座名为“罗刹”。
是夜。
黑云压城城欲摧。
罗刹城头,鬼影幢幢,雷霆闪逝而过,大雨滂沱。
有一道染了血的白衣身影,面色苍白,离开天都皇城,来到这里,他的手中捏着一张符箓,大雨不能近身三尺之内。
辟水符。
他站在罗刹城下,一言而不发。
大概数个呼吸过去。
城头上,雷霆劈过,凭空多了一道漆黑长影,看不清容貌。
那道黑影皱着眉头,声音沙哑,念着城下白衣人的名字。
“柳十一?”
平等王的神情晦暗不明。
自己追杀柳十一,从西境到中州,从来都是自己在暗,对方在明,上一次的刺杀,被柳十一逃到了天都皇城,他本以为,还要等待很久,等到柳十一伤势痊愈,自己才有下一次刺杀的机会。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被对方找到了。
柳十一只在天都皇城待了三天。
城下那人抬起头来,脸上的面色,白得像是一张纸,披散的长发,看不清具体的眼神,他如今重新站在平等王的面前,所着仍然是那件受伤时候的白衣,肩头被剑气戳穿了两个孔洞,腹部的血迹没有清洗,一片猩红。
伤口已经愈合。
三日能够把伤口愈合,其实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站在城头的男人很清楚,那一日的三道剑气,凌厉到了何等程度。
除非有金丹妙药,否则绝不可能在三日内痊愈。
这就是他疏忽大意的原因。
于是造就了如今这副有些荒诞的景象。
柳十一拖着伤病之体,找到了自己的修行之处?
平等王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同时,也觉得有些好笑,他手指轻轻敲打着城墙,雨丝随着指尖的敲打,不断在他四周溅起水花。
“柳十一,你能找到罗刹城,让我有些意外......我本想在这里修行一段时间,等你出城之时,再送你一份大礼。”
他顿了顿,居高临下望着柳十一,笑道:“最坏的打算,是你在天都窝上一年半载,现在看来,倒是我低估了你。”
平等王忽然停住敲打城墙墙头的动作。
他的背后,涌出一团一团的雾气,雾气内里,咕哝咕哝如水珠冒泡,浮起类似于圆形小鼓的诡异物事。
修行者的法器无奇不有,这件宝物,平等王从未让其亮相,即便是先前四次与柳十一交手,他一直未曾动用过“雷音鼓”。
从地府之中走出,平等王向来万分警觉,对于危险,他生来便具备着极强的预知能力。
事出反常必有妖,柳十一三日只能养好剑伤,已经是一件极大的反常之事。
他被柳十一找上门来,更是不可思议。
身为杀手,隐匿气机乃是最大的底牌,境界越高的杀手,越难以被感知法门察觉,平等王之所以没有选择潜入天都皇城,便是因为那张无所不在的铁律,会让他觉得无从遁形,再加上某位被人砍掉头颅的同僚......他找了天都古城里最偏僻的一座。
竟然被柳十一找到了?
依照平等王对柳十一的了解,这个剑痴子,一心问剑,拿自己的刺杀当做练剑的磨砺,身上除了与剑有关的手段,再无其他任何长处。
飞剑,驭剑,出鞘,归鞘,哪一样与感知有关?
城头男人面色阴鸷,他想不通这个问题......
手掌抵在城头,四座雷音鼓缓慢浮起,不再藏匿手段。
如今不再是他刺杀柳十一。
而是柳十一找到了他,要正面一战。
平等王的背后,雾气之中,震响隆隆雷音,恍若隔着一座苍穹,与头顶大雨之中的雷声对应。
四颗小鼓,悬浮在他肩头背后,阴风吹过,雾气流转,时而被吹出鼓身的真面目,婴儿拳头大小的精干鼓身,应该是兽骨雕琢打磨制成,洁白如雪不染一丝尘垢的鼓面上,像是被人以指尖鲜血,勾勒出狭长勾玉。
一面雷音白鼓,刻画三枚猩红勾玉。
“柳十一,你与上次的区别,就只是多了一把剑?”
双手扶在城墙上,身子向前躬去,看样子随时可能会跌下这座罗刹古城的阴森男人,指掌未曾发力,这座摇摇欲坠的古城城头,便有沙石簌簌而下,噼里啪啦顺延着雨水一同砸落在地,在泥坑之中溅起闪电倒影。
这座古城,似乎遭受了巨大的打击。
在平等王来到罗刹古城之时,便发现城内的屋楼倾塌殆尽,像是被人一剑扫平,看样子并没有历经太久,可能有某位了不得的大人物曾经在罗刹城内动怒,整座古城祸及池鱼,城墙已经濒临倾倒之危。
阴森男人的眼神凝聚在柳十一的那把剑上。
他看不出来这是一柄什么剑。
柳十一抱着那柄长剑,看样子有一人高。
平等王挑起眉头,剑湖宫的剑疯子,没有朋友,尽是敌人,在长陵还得罪了诸多人马,上一次自己刺杀柳十一之时,对方身上一柄剑都没有。
想到上次之时,平等王按在墙头的十指便愈发大力,捏碎一整块墙砖。
他面色阴沉,左肩上空的那面雷音鼓瞬间冲破雾气,掠向城下的白衣柳十一。
他要速战速决,不像上次那样。
柳十一是他盯了极久的猎物,从西境狩猎到中州,被地府的另外一位殿下看中,地府规矩,猎杀猎物各凭本事,他平等王惹不起“那个人”,只能默默退让,哪怕当日,柳十一真死在了对方手下,也只能自认倒霉。
所幸柳十一那一日没有死。
此次柳十一撞到自己的面前,若是不赶紧动手,到时候,引来那个眼尖鼻灵的棘手家伙,恐怕会白白便宜对方。
不仅如此......或许还会有更糟糕的结局。
柳十一逃回天都的那一截路,平等王本可以出手。
但是......他没有。
他一路隐匿身形气机,不去与“那位”争抢人头,放弃了最后追杀柳十一的机会,眼睁睁错失了大好时机,只会了将自己的痕迹抹去。
他担心,自己也是“那个人”的猎物!
地府杀手,鲜有“互猎”的情况,若是已经继承了“殿位”,便不可猎杀比自己低位的同袍,这是地府内的规矩,若是有所违背,会付出巨大代价,遭受严厉的惩罚。
可那人是个疯子。
平等王见过那人出手的寥寥几次景象,每一次都是强取豪夺,抢过其他地府杀手的猎物,他的目的,已经不仅仅是杀死猎物,而是玩弄猎物,最终制造出一副极其残忍的画面。
而被掠夺者,最终也会沦为被玩弄的对象.......若是逃不过,躲不出他的手掌心,那么道心崩溃,便会引颈自戮。
以自杀告终。
双手大力按在城墙墙头的平等王,后背有冷汗渗出。
被人找上门来的那一刻,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发现是柳十一之后,他反倒舒了一口气。
.......
.......
那座雷音鼓,带着呼啸之音,在空中划过了一道细狭的雷霆弧度。
平等王皱起眉头。
空中似乎有一道火花擦过——
雷音鼓抛飞而出!
他没有看清空中那道火花是如何擦出,雷音鼓又是遭受了什么打击。
柳十一仍然是抱着剑抬头望着自己的模样。
那座雷音鼓已经重新回到了平等王的背后,雾气一拥而上,鼓面发出了“呲呲”的剧烈声响,大量的白烟升腾而起。
洁白兽骨打磨的鼓面,被磕出了一道缺口。
平等王面无表情,道:“是剑?”
柳十一平静说道:“不是剑,是剑气。”
平等王若有所思。
不是剑,而是剑气......刚刚的磕碰,来自于柳十一身旁的无形之气。
城下的死寂之中,传来了柳十一疲倦的声音。
“我与你交手四次了。”
他揉了揉眉心,将那柄长剑重重插下。
“第一次见面,我出了很多剑,可能有三百剑,四百剑......或者更多?那时候我没有杀死你,是因为我觉得......”柳十一吐出一口气,幽幽道:“杀死你,不需要那么多剑。”
平等王冷笑一声,他再度驱动背后的雷音鼓,这一次不再是单个单个掠出,而是四个一起冲出。
第一次见面的刺杀,不像是刺杀,更像是厮杀。
他藏着底牌,柳十一也藏着底牌。
两个人就像是试图摸着对方底细的探子,谁也不肯先使出底牌。
罗刹城头,无形的剑气瞬间迸发而出。
耀眼宛若雷霆。
柳十一的头顶,四座雷音鼓再一度被击得倒飞停滞。
“第二次交手,我只出了十六剑。遁逃。”
大雨之中,白衣少年的声音,没有感情,只有漠然。
“第三次交手,我出了四剑。遁逃。”
平等王的脊背,忽然传来了一丝凉意。
柳十一冷冷说道:“第四次交手......我没有对你出剑,那时候的我,只差那么一丁点。”
“今日我带剑来了。”
“杀你,只需要一剑!”
(第二章会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