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雅间。
半盏茶后。
“你当真觉得,此事我能帮得了你?”
宁奕有些无奈,看着眼前的青衫女子。
张君令希望自己,帮她找回丢失的记忆。
“你来到人间这些年了……”
宁奕思忖片刻后,安慰道:“没有那些记忆,不一样活得很开心?”
张君令欲言又止。
不可否认,宁奕说的没错。
如今有顾谦,有昆海楼,原先漫无目的的生命已有了意义。
可是,这与自己所想的,不一样。
青衫女子沉默了一小会,道:
“自记事起,我就坐在昆海洞天……于是师尊临行时的嘱托,成为心头萦绕不去的画面。这些日子,昆海洞天的记忆时常在梦境中出现,师尊不断提醒我,要找到真相。所以我想,失去的记忆,一定很重要。”
“这些记忆……与我有关?”
“与你有关。”
张君令虽然失去记忆,但却十分笃定,她认真“盯”着宁奕,道:“这就是为什么我一来人间,就不远千里,前赴灵山的原因。”
她只知道,自己要找宁奕。
“或许……还与另外一人有关。”
张君令沉思片刻后,说出了一个名字。
“徐清焰。”
“自第一次见她之时,我便觉得熟悉……像是在很久之前似曾相识。”张君令笑了笑,道:“只是我从未离开过昆海洞天,又怎会见过世人?或许这只是我的错觉,但在失去线索之后……我更愿意相信,这是直觉的提醒。那位徐姑娘不是凡俗之人,我想她一定与我失去的记忆有关。”
“老师生前,在昆海洞天留给我一张符箓,我始终参不透其中奥妙。”青衫女子犹豫片刻后,从腰间棋囊内取出一张泛黄失色的古符,“今日见你,实在是想不到其他办法……此符交予你,若你以后能找到相关线索,便算是我托对了人,找不到,也没什么。”
张君令微微一笑,道:“毕竟……你说得没错,我在这里,找到了新的意义。”
宁奕接过那张符箓。
对于张君令的身世之谜,他也曾有过猜想。
但线索太少……伴随着天都地底那朵黑莲花的逝去,袁淳先生将这位弟子的身世之秘隐没于尘间世潮之中。
所谓卦不可道尽,恐泄露天机。
“你是算准了我的性格,将这桩难题交到我手上?”
宁奕笑着开口,捻起那张符箓细细端详,眼神变得凝重起来。
不难看出这张古符存在了极久的时间……其上字迹磨损,一片模糊,即便交给丫头也无法推断出符箓上阵纹的含义。
这无字古符,就是张君令身世的最后一个线索。
张大楼主倒是想得开,她将这张符箓交于自己,便是认定自己会帮她查下去……先前言语所提,提及徐清焰,亦是用了一缕心机。
她是个聪明人。
而最重要的是,宁奕也知道……张君令没有说谎,字里行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她的身世与自己有关,也与徐清焰有关,仅仅凭借这两点信息,自己就一定会感兴趣,并且追查下去。
“身在局中,看不真切,有些时候,需局外人来解谜。”
张君令心平气和,道:“既如此,我何必再苦苦纠结,不妨就把这桩解谜之题交到你手上好了……更何况,还有比你更值得信任的人吗?”
宁奕叹了口气。
又来这一招。
宁奕本无意去做一位大善人,奈何四境之内,俱将一颗真心交付自己。
他收下古符。
这一举动,便意味着答应了张君令。
青衫女子唇角微翘,露出狡黠笑容。
“不过,你也算找对人了。”
宁奕收起符箓后神秘一笑,道:“这桩谜题,要不了多久……就会有答案了。”
……
……
在那张无字古符取出之后——
张君令的身世之谜,宁奕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极其靠谱准确的猜测。
只不过他卖了一个关子。
张大楼主也很聪明地就此打住,没有配合宁奕的故弄玄虚,继续追问下去。
离开天都。
宁奕直奔西海而去。
当务之急,是找全三种材料。
极阴炽火已经在冰陵内找到,还剩下“仙人根”,“铁锈鳞”。
这一次,宁奕没有动用空之卷,而是驾驭飞剑,坐在剑身上闭目养神,向着西海方向掠行。
原因有二。
一是因为执剑者天书之力,每次动用,都要消耗大量神性……北境将军府即将向草原输送大量铁骑,自己需要维持那扇门户的开启,这已是一个不小的开支,此次开门遥传西海,可能会影响到铁骑入原。
能省则省。
二是宁奕也需要一个清净的时间,来整理自己这些时日的收获。
正好在飞剑上,可以静下心来,捋一捋思绪。
宁奕先是取出一团雪白光芒。
雪白光芒内,一股股紊乱的虚无之力,宛若溪流一般交缠。
铁穹城之乱,宁奕如愿取到了龙皇遗留在妖神柱内的时之卷造化,这团雪白光芒之内,便是龙皇参悟古书之时的心得。
前人载荫,后人乘凉。
这位“时之卷”大成者的感悟,宁奕一点一点咀嚼消化,如今已炼化地七七八八。
其实宁奕天资相当不错,即便与历史潮水中那些不同的天书契合者相比,亦是不落下风……譬如,在山字卷生字卷中,宁奕都展露出强大的感悟性,迅速炼化,完美适配。
陆圣山主,谪仙这般惊艳的修行者,只不过是一卷天书的契合者。
从这个角度来看,宁奕的确是有资格掌握大多数天书的执剑者!
但……宁奕的潜力,远比自己想象中要强大。
尤其是在勐山修行一年之后。
道心蜕变,一通百通。
原先不得其解的命字卷,好像瞬间就明悟了大半,所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天书到手六卷,便像是一个又一个环扣,互相解答,互相融化。
所以,即便没有龙皇的时之卷造化。
以宁奕资质,完全参悟时之卷,问题也不大……需要的,就只是时间。
但宁奕最不够的,就是时间。
倒悬海枯,终末谶言,整座天下都处于未知的倒计时中。
一柄飞剑,穿梭云层。
坐于云海上的宁奕,掌心悬浮着的那团雪白光芒,伴随着平稳呼吸,一丝一缕拆解,化为丝线,掠入额首,口鼻。
数个时辰后。
龙皇所留下的妖神柱感悟,造化,被宁奕尽数消化。
他缓缓睁开双眼,指尖抹过虚空,从剑气洞天内取出一柄生锈铁剑,指尖抹过之后,铁锈蜕化,翻新,这柄锈剑在数息之中化为崭新之物……
掌控时之卷,不仅可以回溯时空,窥见过往。
也可以改变某样事物的时光。
铁剑锈光消失,宁奕抬起头来,云层之中隐约有噼里啪啦的干燥枯响声炸起,似乎有无形劫力缭绕。
天道在上。
大道规则中,定下了不可忤逆的铁律。
生死,时空,皆不可逆。
很难想象,仅仅是一个抹剑动作,就要引动天劫降临。
因为宁奕刚刚行为的意义,不是单纯抹去剑身铁锈那么简单……在时之卷力量之下,铁剑的“寿元”被延长了,或许先前以锈剑伐木,一剑之下,木未必倒,剑一定碎。
而如今,这柄剑被回溯到了新鲜出炉的鼎盛时期,这也就意味着……这柄剑如今的因果,以及有可能衍生出的命运丝线,都被时之卷改变了。
宁奕坐在飞剑上,神情平静,无视周遭的劫力警告,依旧继续。
他再一次,以指尖抹过。
铁剑的时光,继续向前。
这一次,不再是铁锈抛飞,这柄飞剑的三尺空间,都在一片模糊中震荡,炽烈的炉火在宁奕掌心抛飞。
宁奕眼眸中倒映出一柄铁剑支离破碎,瓦解成一团铁水的画面。
最终悬浮在宁奕掌心的,便是不成形状的一团熔铁汁水。
而原先波澜不惊的湛蓝穹顶,此刻已是一片乌云汇聚,已有阴雷呼啸。
再继续下去。
天道就要对宁奕进行惩罚。
沉思片刻,宁奕第三次伸出两根手指,他准备继续回溯这把铁剑的时空……也正当宁奕意念下达的那一刻,落雷向着飞剑砸去。
雷海中,一袭黑衫破碎。
宁奕肌肤绽放金光,纯阳气护住体表。
两根手指,抹过那团悬浮的飞剑汁水……刹那,这把飞剑的状态从铁水凝固之时再次开始回溯,一年,十年,百年……
俄顷。
雷霆消散。
飞剑上盘坐的那袭黑衫,肌肤破损,鲜血流淌,看起来甚是凄惨。
生字卷散发出金灿光芒,治愈着宁奕的伤势。
此刻他唇角还溢着鲜血,但眼神却是无比炽热,明亮。
那把飞剑,此刻仍然是生锈状态,躺在宁奕掌心。
宁奕将它重新回溯到了这一刻的状态,修补了规则漏洞,天道才停止了惩罚。
在最后关头,他将飞剑回溯到了极限。
铁水化为虚无的“元素”,肉眼无法捕捉,神念隐约能感应到其存在……那是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混沌形态。
可以想象,这股力量,作用到生灵身上,会是怎样的一种情况?
龙皇殿,一直以时之卷来医治伤口,以龙皇承载天道惩罚的情况下。
时之卷回溯,甚至可以救回部分死去的生灵。
当然,在命运锁定下……某些必死之人,回溯再多次,也会立即死亡。
而宁奕所探究的,则是在极限状态下,动用时之卷,会造成什么结果。
他得到了两个结论。
第一,只要能承担天道惩罚,时之卷可以无止境回溯时空……而其作用范围,可以远不止一把飞剑。
第二,当回溯之力够强大,死者复苏,并非没有可能,而这股力量再度变得强大,回溯生灵甚至会变成婴儿。
而毫无疑问,退回初始点之后……再继续后退。
迎接婴儿的,将会是彻底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