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 所谓翁婿(1 / 1)

这并非是楚千凝第一次见到顾沉渊,却总觉得哪里和上次不太一样。

或许是因为之前他昏迷不醒,面露病态。

又或许……

仅仅是因为此刻他望向自己的眼神。

那么复杂的眼神,足以无声的证明许多事情。

顾沉渊的双眼中,有惊讶、有欢喜、有难以置信、有懊恼和自责……

四目相对,两人都未说什么。

楚千凝心里很清楚,自己的这张脸定是让他想起了乐烟,那个极有可能是她生身娘亲的女子。

想起乐烟,她的心里并没有什么太过的波澜。

一个自出生起便没有存活在她记忆中的人,她至今都觉得一切像一场梦一样荒诞,可是偏偏,又再真实无比。

早在楚奕昭离世,她对乐烛生疑那日起,她便只当自己今生不过如此了。

却没想到,如今峰回路转,竟认了爹爹。

如此……

不知娘亲还可否在世?

轻轻松开黎阡陌握着自己的手,楚千凝缓步上前,一片片的拾起掉在地上的枫叶,而后递给看着自己出神的顾沉渊,红唇微勾,嫣然一笑。

这一笑,却看得顾沉渊不禁红了眼眶,唇瓣微启,却始终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黎阡陌与其相识多年,几时见过恩师这般激动失态,心里便愈发确定他们的关系。

见这父女二人相望无言,他便含笑上前,撩袍跪在了顾沉渊面前,风华依旧,气度未减,“小婿拜见岳父大人。”

楚千凝:“……”

他的适应能力会不会太强了点?

自己这一声“爹”还未唤出,他那边便连“岳父”都叫上了。

相比起楚千凝的错愕和好笑,顾沉渊就不一样了,他完全是一副喜出望外的模样,笑吟吟的将人扶起,“贤婿快快请起。”

“……”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瞧着这翁婿二人如此熟稔的架势,楚千凝竟隐隐有种自己是个外人的错觉。

不过……

心里暖暖的,唇角更是抑制不住的微微上扬。

借着低头看路的机会,楚千凝不着痕迹的拭去眼角的一抹晶莹。她以为自己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殊不知都落到了黎阡陌的眼中。

即便她面上表现的再淡定,心里也还是激动喜悦的。

没人被他更清楚,她将家人看得有多重要。

乐烛撕开那层假面具之后,楚千凝表现的既冷静又机智,可唯有他才知晓,好几次她都于梦中轻唤着“娘亲”。

如今能与丞相相认,她心里自然是开心的。

顾沉渊虽与黎阡陌走在前面,可实际上,他却一直拿眼睛偷瞄着楚千凝,眼角眉梢皆是喜爱之色,看得人不免心口发涩。

三人进到厅中,顾沉渊坐在上首。

楚千凝上前一步跪在锦垫上,朝他磕头拜倒,“凝儿……拜见爹爹……”

忽然要唤一个仅有过一面之缘的人为“爹爹”,她其实还是有些犹豫,可一对视上对方殷切期待的眼神,不知怎么就唤了出来。

听着她管自己叫“爹”,顾沉渊毫不掩饰自己眸中的欣喜,赶紧起身见她扶起,“好、好……你与你娘亲简直别无二致……”

“她眼角也有这样一枚胎记吗?”说着,她下意识抬手抚上了自己的眼角。

“……没有。”

提到此事,顾沉渊的眸光便稍显黯淡。

似是恐楚千凝怀疑两人的关系,他急急说道,“我房中有她的画像,当真与你一模一样,你真的是我们的女儿。”

“我没有不信您说的话。”

朝他弯唇一笑,楚千凝眸中水光盈动。

之前她便听黎阡陌说起,只道偶尔瞧她目露深思的样子很像一人。

不止是他,就连父王也如此说。

只是任谁都不会将她与北周的丞相联系到一处,是以最多那么一想,却无人放在心上。

时至今日方才明白,他们相像,是因为他们本就是父女。

“您坐。”扶着顾沉渊坐回到椅子上,楚千凝柔声道,“我之所以问那一句,只是想确定一下,让您再仔细想想。”

毕竟,乐烛眼角可是这枚胎记的。

闻言,顾沉渊凝眸深思,却依旧摇了摇头。

要么就是乐烟将那胎记藏起来了,要么就是她本来就没有,总之他不可能记错。

“当日,是娘亲救了您吗?”因着救命之恩,他才对她情根深种?

不成想,楚千凝竟猜错了。

摇了摇头,顾沉渊面露追忆之色,“不是她救的我,我也不知救我的人是谁,醒来便在一处山洞中,你娘躲避追杀,碰巧也躲进了这处洞中,我们这才得以相识。”

“原来如此……”

眸光发亮的盯着楚千凝,顾沉渊似是连眨眼都不敢,生怕突然发现这是一场梦,醒来这如花似玉的女儿便不见了。

被他瞧得有些发懵,楚千凝心下茫然。

随即想了想,她方才走到他身边坐下,柔声道,“我与您说说我在东夷时发生的事情,如何?”

“好、好、好。”

“那时……”

将从前那些事娓娓道来,楚千凝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见顾沉渊听得认真,她不免在心底暗责自己粗心。

重逢时刻,她心里虽也动容,但更多的却在想着,早日走出这迷瘴,寻到娘亲,好让她与爹爹和自己尽早团聚。

但是……

于爹爹而言,如今自己这个女儿才是鲜活的。

他急于了解她的一切,却又不得其法。

思及此,楚千凝便愈发捡些有趣儿的事说与他听,至于那些阴谋阳谋她却只字不提。

可即便她不说,顾沉渊也能猜到。

和阡陌他们一家子牵扯上,她的日子又怎会安稳!

忽然想起之前黎阡陌带着她来北周求医之事,顾沉渊的眉头不禁紧紧皱起,“此前阡陌带你去华光寺,便说你性命垂危……”

不妨他会想起那件事,黎阡陌端茶的手一顿,眸光微闪。

见状,楚千凝竟有些忍不住想笑。

难道这便是所谓的“骨血关系”?

之前他去见楚奕昭和乐烛的时候,可不见他如此小心翼翼,甚至还满心不悦的同对方作对呢。

唇角微翘,楚千凝柔声笑曰,“那已是许久之前的事情了,您瞧我如今不是好好的嘛,重逢贵在日后,若时时想着从前,岂非庸人自扰?”

闻言,顾沉渊微怔,愣了片刻方才缓缓点头。

女儿的一语双关,他如何听不出……

她大抵是恐日后依旧寻不到乐烟的踪迹和下落,自己会更加失望,是以才深意十足的暗示他。

事实上,他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乐烟连孩子都生下了,却始终不曾来找他,说不定早已……

想到那种可能,顾沉渊便不免目露悲戚。

相思已入骨,欲断无从断啊……

*

这一日,黎阡陌和楚千凝在丞相府待了许久,三人用过午膳后,顾沉渊又随他们去了王府,同他们一家子用了一去用了晚膳。

暮雪去了华光寺敬香祈福,是以并不知沂水城中发生的这些事。

待到她回来的时候,便只听闻黎阡陌带着楚千凝安然归来。

闻听此事,她勉力扯出一抹笑容,低声问道,“世子妃的病已经彻底治好了吗?”

“应当是彻底好了,奴才今日瞧她红光满面,未见病态。”

“……知道了。”

“奴才告退。”

来回话的小厮一退下,暮雪便失落的跌坐到榻上。

原本她今日是想要在华光寺留宿的,可一听闻世子爷回城,她便带着莺儿匆忙赶了回来。

不想得到的消息却令她百感交集……

“义父还未回来吗?”

“听说丞相大人在王府吃酒呢,想来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说起这件事,莺儿便忍不住多嘴道,“小姐,方才奴婢听底下的人说,今日世子爷特意带着世子妃来拜见丞相,丞相似是喜爱极了世子妃,对她可好了呢。”

“你说什么?”暮雪微微蹙眉。

“小姐……”

见她面色不虞,莺儿便下意识住了口,战战兢兢的望着她。

对视上莺儿小心翼翼的神色,暮雪恍然醒悟过来,及时收敛了自己的神情。

她只是没想到,义父会对世子妃表现的那般热情。

他虽非什么顽固刻板之人,但是对于不熟悉的人最多也就是做到不失礼而已,为何会对这位世子妃这般特别?

实在是想不通这一点,她这才觉得奇怪。

小心的留意着她的情绪,莺儿斟酌着宽慰道,“许是丞相冲着她与世子的关系,因此才高看她一眼。”

“真的吗?”

“不看僧面看佛面,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丞相大人又与世子妃无冤无仇,自然不会平白无故的朝她摆脸色喽。”

“少胡说八道,当心被人听见!”

竟胆敢将世子妃比作“狗”,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若被人听去可是要杀头的。

暮雪表面上虽在斥责莺儿,可眼中却透着藏不住的笑意。

倘或义父是碍于楚千凝世子妃的身份才高看她一眼,那倒是说明自己想多了。

“小姐,如今世子爷人已从外面回来了,要奴婢说呀,您可得好生把握这次机会才行。”一得了机会,莺儿便又开始撺掇她。

状似不在意的摇了摇头,暮雪缓声道,“吩咐厨房熬一些醒酒茶来。”

“是。”

“吩咐门房盯着些,若义父回来了速来回我。”

“奴婢这就去。”

说完,莺儿便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可这主仆二人都没想到,这一等便等到了月上中天,顾沉渊这才满脸喜色的由黎阡陌亲自送了回来。

一得了消息,暮雪便赶紧端着醒酒茶去了顾沉渊的院子。

门口的小童见是她也未拦着,任由她行至廊下。

方才抬起手准备叩门,便只听黎阡陌温润的声音缓缓响起,“岳父大人早些安歇,小婿先告辞,明日再来看您。”

“嗯,去吧。”顾沉渊的声音中都透着明显的笑意,似是高兴极了的样子。

再说暮雪在门外听到他们的对话,初时微怔,而后脸色蓦地泛红。

她没听错吧……

刚刚世子爷唤义父为“岳父大人”,还自称“小婿”,而且义父还答应了,难道他们今日便是商议自己与他的婚事吗?!

否则,这翁婿的关系又从何而来?

就她所知,义父除了自己一个义女再无其他子嗣,连亡妻都没有,更加不可能有别人了。

越想越觉得是这个可能,她只觉得连心跳都要停止了。

恐待会儿见了黎阡陌失态,暮雪脚跟微旋,闪身躲在了廊柱后面。

吱嘎——

黎阡陌从房中走出来的时候,便见一截白色裙裾飘至廊柱后面,他瞧得真切却只当不知,径自走出小院离开了丞相府,连头都不曾回一下。

身后,是暮雪灼灼发亮的目光,透着满满的倾慕和爱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