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九章 泣泪无声(1 / 1)

乱唐诡医 顾髣唯 1833 字 9个月前

陈浮生将元朗平放在卧榻之上,顾醒从怀中摸出寒玉金针,抽出“三长两短”,分别扎在元朗的孔最穴、隐白穴、二白穴、郄门穴及鬼垒穴。五针齐下,原本还在不断呕血的元朗,此时从抽搐的身体慢慢稳定了下来。

陈浮生抬手搭脉,面沉似水。而一旁的冉郡守,却面色平静,似乎早已料到会有这一幕。顾醒的医术他已有见识,只是当他再次看见的时候,彼时的一幕便涌上心头。

似乎元朗的命运在踏出门去的那一刻便已注定,这是一场早已写下结局的命运,他的死将唤醒城中千百“赊刀人”,让他们与龙首郡站在一起,共御外敌。这是冉麒心中最深处的奢望也私心,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但元朗却已然知晓。

当他们得知平常大军不能驰援时,似乎就已做好了视死如归的准备。但冉郡守并不甘心坐以待毙,所以拼尽所能,希望换取一丝一毫的胜算。哪怕如此渺茫,也在所不惜。

顾醒抬手擦拭掉元朗嘴角的血迹,望着他慢慢转醒的面庞,扭头望向冉郡守,轻声问道:“一定要如此吗?”

冉麒目光并未半点闪烁,双手负后走到元朗身边,俯身低语道:“元校尉,辛苦了。”

顾醒猛然将冉郡守推开,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衫怒色道:“一定要如此吗!难道只有用元朗的死才能唤醒那些‘装睡’的人吗?”

冉麒愣在当场,就连陈浮生也微微错愕。不知顾醒是从何时瞧出了端倪,他们刻意遮掩的落寞,竟是早已被他洞悉。陈浮生搭在元朗手腕上的双指没有挪开,源源不断地输送着内劲,这是保全他心脉的唯一办法。

顾醒在四人退回此处时,便已然明白。只是他不愿相信,冉郡守会为了孤注一掷,甘愿牺牲掉元朗的性命。直到冉郡守那“托孤”的相邀入伙,顾醒心中还有了疑惑,但他还是不愿从口中问出那一句。

最终,他没能阻止,眼睁睁看着元朗走出大门。他本想营救,却被陈浮生留在了这里。似乎是想要给冉郡守和他留下独处的时间,让他们彼此之间能有个结果。冉郡守要的是龙首郡万人安危,顾醒却还要人人皆安,似乎要的太多了些。

经历种种动荡,依旧如此妇人之仁,却也是这妇人之仁,才让冉麒能够放心托付。矛盾和统一,在顾醒身上蔓延开来,这是洗礼之后的纯粹,也是烙印在顾醒内心深处的底线。

但终究“世间安得双全法”?若是能有抉择,冉郡守又何须如此。只是顾醒相信,事在人为。

冉麒没有拨开那双青筋暴露的手,却也不敢直视顾醒的眼睛。只是默默低下头,“等到你长大,便会明白,这世间有许多事,只剩无可奈何。”

顾醒还想继续追问下去,却听闻一声细若游丝的轻咳,连忙扭头望去。此时的元朗面色苍白,嘴角却挂着淡淡笑意,“顾兄弟,郡守大人自有决断,我等照做便是。”

顾醒对元朗谈不上有太多感情,只是不愿身边之人白白牺牲。若是一条无辜的生命随随便便就能葬送,那跟这天下的纷争又有何区别?

那些口口声声嘶吼着正义的人,心中真的有正义吗?那些表面为了百姓的掌权者,他们真的会为了百姓赴汤蹈火吗?若这一切都是真的,那天下早已太平,又何来乱世之说?

这一切不过只是冠冕堂皇的欺世盗名之词,人人皆顺从本心,那便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野心不过是包裹在正义外表下的罪恶,只是世人无知罢了。无论谁荣登九五,一切都将从头来过。

而纷争的创伤,还需百姓承受。而他们又有什么错呢?

顾醒突然释怀,他抬手拭去元朗眼角的泪水,轻轻点了点头。元朗不过只是千百万前赴后继之人的缩影,这条长路漫漫,还有数以万计的人将走上这条通往死亡的不归路。

冉麒并非铁石心肠之人,他所做的也不过是想用最小的牺牲,换回最大的平安。陈浮生慢慢站起身,朝着两人摇了摇头,而元朗面上至始至终都带着满足的笑意。他用生命履行了使命,完成了冉郡守交办的任务,而他的躯体还将继续发光发热,去照亮更多人。

“诸位,若是在下算的不错,不出半个时辰,谢阁老便会差人来请。届时一切,自有分晓。”陈浮生依旧保持的足够的冷静,审视着眼前的局势。

冉郡守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元朗身上从未离开,淡淡说道:“那我等该怎么做?”

陈浮生拍了拍顾醒的肩膀,目光望向奄奄一息的元朗,“届时烦请郡守大人亲自跑一趟,我等还需借用元校尉,来一出‘振奋人心’!”陈浮生故意将“躯体”隐去,可元朗却听出了弦外之音。

躺在卧榻之上的他,努力慢慢睁开眼睛,目光在三人身上停留,突然展颜笑道:“在下有一事相求,请郡守大人和两位定要应允。”

冉麒点点头,俯身问道:“何事,只要我等力所能及,定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元朗又是一阵猛烈咳嗽,已是气若游丝。却还用那最后的力气开口说道:“待平常将军归来,请告诉他,元朗不是孬种!”说着便是一阵急促地喘息,身体猛然僵直,随后软倒在卧榻之上。

三人俱是漠然无语,心中皆是翻腾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悲怆。就在冉麒准备伸手将元朗抱起的时候,门外响起一阵急促敲门声。冉郡守望向陈浮生,后者点点头,示意他上前开门。

冉郡守走上前,轻轻打开门,并未将来者让进来。两人就这般站在门前寥寥数语,来人便已离去。但冉郡守走回两人身边时,不由一叹,“果然如陈公子所言,谢阁老有请。”

“那来人可还说了其他情况?”陈浮生压低嗓音追问道。顾醒此时也站起身,望向冉郡守。

冉郡守摇了摇头,“来人并未多言,只是催促我速速前往。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刚才商量之事。”顾醒闻言点头,冉麒走向元朗身前深深一拜,随后转身大跨步走了出去。

顾醒没来由地轻声问道:“浮生,冉大叔此去,可会有去无回?”

陈浮生此时面色凝重,一直端详着床榻上的元朗。听见顾醒所言,不觉一惊,“提醒的好,我等若是不加快速度,恐怕郡守大人也将陷入虎口。”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并非虚言,冉麒此去便是为质,若是城中还有异动,那谢阁老便会取而代之。而顾醒和陈浮生此举,便是利用百姓加以牵制。昨夜腥风血雨之后,人人自危,若不利用此法,那元朗便是白白牺牲。

两人不敢怠慢,由顾醒将元朗背起,奔赴城头。龙首郡中,唯有城墙之上,才是万人可见之地。而此时若能在此让众人得见,便可一举得郡中民心,冉麒一郡之守地位可保。

此时城外风雪萧萧,顾醒不知一夜之间竟已是一片白雪。原本熙熙攘攘的长街,此刻却不见一人。两人便沿着长街,挨家挨户地敲门,并重复着同样的言语,“元校尉已孤身赴死,尔等知否?”

从敲响第一户开始,顾醒的心就已沉入湖底。门内悄无声息,就连一点响动都没有。但名内明明感受到有人的轻微喘息声,却不愿开门以对。但两人不敢有片刻迟疑,继续沿街叩门,哪怕知晓其中无人,也不曾漏过。

终于,在两人不知敲响多少次之后,有一户悄悄扯开了门缝,偷偷望了一眼,随即又迅速掩上。晨间再无早,唯余叩门声……

顾醒和陈浮生终于走到城墙之下,此处唯有数名兵卒把守。当他们瞧见顾醒背上的元朗时,面上俱是怒色。但但他们知晓两人来意,并得知此时郡守身陷囹圄时,毅然决然让出身后通道,让两人走上城墙。

此时的寒风呼啸,比之昨日有过之而无不及。似乎是对昨夜的屠戮的愤怒,寒风拼命抽打着霜雪,扑到顾醒和陈浮生脸上。

两人顾不得这寒意的侵袭,将元朗用木桩支撑固定,摆在了城墙之上。只是这一次,他没有面向城外,而是对着城内独善其身,怯懦不前的百姓,传递最后的一线生机。

顾醒扶着元朗的躯体,陈浮生则一脚踏上城墙,朗声怒吼道:“醒来吧,黑夜已经过去。元朗已经用他的生命捍卫龙首郡最后的尊严,而你们甚至不愿看他一眼。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那么就任由他在此处被寒风肆虐。若是你们尚有一点良知,那便来此处,听一听我等最后的呼声!”

城下的兵卒闻之动容,将手中长戟抛在地上,朝着城中奔去。终于,有一户打开了房门,从中走出一名孩童。他衣衫褴褛,爽搜狐双脚已冻的有些发红,却依旧迈着坚毅的步伐,向着城墙处走去。

随着孩子稚嫩的声音响起,“元朗叔叔,睡着了吗?”经历了昨夜屠戮的百姓的心,开始慢慢有了一丝温度。

第二个、第三个,慢慢有人从房舍中走出,顾醒和陈浮生不知他们是否是“赊刀人”,但在这一刻,他们是心怀信念,心怀希望的龙首郡百姓。元朗的死或许在很多人看来微不足道,但却在很多人眼中,他曾经为龙首郡所做的一切,是那么无可替代!

但他们冲破了内心的枷锁来到城下时,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了一起。但他们没有一人开口,只是默默仰头望向此时闭上眼睛的元朗,就这么看着。

此时城下已拥满了百姓,比肩接踵的人潮还在不断壮大。他们每一个人面上都带着一种决绝,他们战胜了内心的恐惧,还来到此处。但那名孩子的声音再次响起的时候,人群中开始传来呜咽声,声音不大,却慢慢感染也周围所有人。

他们都知道,即将到来的是一场殊死决战,而昨夜的洗礼,不过才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