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各方面的原因,后来才决定争取翁家兄弟的石达开派出的使者,在与清军有往来的捻军头目帮助下,比吴军派出的联络使者更早一些赶到了安徽颖州府,秘密与重孝在身的翁家兄弟取得了联络,直接代表太平天国的翼王八千岁石达开请求与翁家兄弟见面。
如果是换成了以前,石达开的使者敢和翁家兄弟联络纯粹是自己找死,对满清朝廷忠心耿耿又自视奇高的翁家兄弟绝对能在第一时间把石达开的使者绑了,连同没有拆封的书信一起押到京城献给野猪皮家族表示忠心,末了还会著书立文和吟诗作赋臭骂石达开的祖上十八代,顺便自夸自擂一下老翁家的家学渊源,精忠报国。
可惜现在不同了,自打杀千刀的吴逆叛军打下了开封之后,孤悬徽北的老翁家就再没有和满清朝廷取得过直接联系,仅仅只是听说挨万刀的吴越逆贼自封为大清镇南王,然后又听说吴逆贼军居然又打下了京城,把老翁家世代效忠的野猪皮家族撵到了关外去啃乌拉草——为此翁心存和翁家兄弟还抱头痛哭了一场,深恨自家兵微将寡,缺粮少饷,不能挥师北上勤王护驾,救野猪皮家族于水深火热。
没有了可以表达忠心的对象,身边的敌人却一个比一个强大凶残,吴军、太平军和捻军随便那一个敌人出手,都有把握甚至可以轻而易举的赶掉安徽清军残部,四面楚歌的翁家兄弟再是如何的忠心于满清朝廷,为了妻儿老小和子孙后代,也不得不考虑一下做人留一线,给自己和家里人留一条退路,所以一个中过举人的捻军头目帮着石达开使者和翁家兄弟取得了联系后,翁家兄弟虽然脸上烧心中有愧,却还是用两国相争不斩来使的借口骗过自己,扭扭捏捏的答应了和石达开使者见面。
为了安全起见,一向爱护自己小命的翁家兄弟要求石达开使者来颖州府城见面,结果让翁家兄弟颇为意外的是,太平军使者不但一口答应了来翁家兄弟的地盘上见面,还表明身份说他是石达开的翼王殿试任状元杨朝福,所以同样中过状元翁同龢和中过进士的翁同书马上就对这个杨朝福大感兴趣,决心仔细看看这个杨朝福到底有多少的学问,太平天国的状元到底是什么样的成色。
杨朝福刚开始给翁家兄弟的印象也还算不错,很守信用的准时赶到了颖州府城,也兑现承诺只带了两个编了辫子的贴身随从悄悄进城,没让大张旗鼓前来让翁家兄弟背上沟通长毛的骂名。然而在真正见面之后,翁家兄弟却马上就大失所望了,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杨朝福,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饱学儒雅之士,而是一个连遣词用典都错漏百出的所谓状元,还时不时冒出一两句乡野俚语,脏话秽文。
“三位翁少爷,我们翼王八千岁派我来这里和你们商量,是想请你们看清楚现在的情况,你们清妖的朝廷已经完了,越小妖那个狗娘养的随时都有可能自封皇帝,抢你们清妖朝廷和我们天国的江山,你们翁家和越小妖是几代的世仇,他害你们翁家少爷坐过牢,流过放,你们也害得他和他爷爷坐过牢,差点丢了脑袋,互相恨得咬牙。”
“越小妖是什么样的人你们也知道,他如果当了皇帝,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你们翁家的全家,最轻也是砍掉你们一家人的脑袋,重了的话说不定还会杀你们满门,你们翁家有大难就要临头,只有赶快想点办法才有希望活命。”
“……三位翁少爷,我们翼王八千岁虽然以前和你们打过仗,但那时候是各为……,各为……,对对,各为其主,还是翁二少爷有学问,我一时没想起这句话。我们翼王八千岁和你们打仗是各为其主,私下里没什么仇,所以他不记恨你们,你们也不记恨他。越小妖和我们翼王八千岁不同,他是为了他自己和你们打仗,是想灭了你们给他自己报仇,这点你们心里想必也非常清楚。”
“我们翼王八千岁说了,现在你们要想活命,最好的办法就是赶紧和我们天国联手,和我们天国的沃王张乐行张王爷联手,乘着越小妖的大部分军队都在外地的机会,赶紧和我们沃王一起联手打进湖北,去把越小妖的老巢搅一个兵荒马乱,让越小妖天天不得安生,然后我们天国的大军就可以掉头打进湖北,和你们联手干掉越小妖,帮你们翁家报仇雪恨。”
“……三位翁少爷请看,这是我们翼王八千岁送你们的礼物,礼单在这里,翼王待我们这些翼殿臣子好,我可没从中间贪一分一文。另外我们翼王八千岁又说了,如果你们实在不方便直接出兵也没关系,只要把路借给我们沃王就行,我们沃王保证他的军队不会动你们地盘的一草一木,他就是想顺利通过你们的地盘,突然打进湖北。当然了,如果三位翁少爷能给我们沃王提供一点消息,让沃王知道那里的妖兵最少,我们沃王和翼王八千岁肯定会更加感谢你们。”
杨朝福这个状元虽然水,但他带来的礼物却是相当丰厚,光是黄金就有五百两之多,对于目前缺粮少饷的翁家兄弟来说,也的确是一份不菲的厚礼,同时话糙理不糙,翁家兄弟如果铁了心要和吴越为难,这个时候答应借路给捻军甚至直接和捻军联手,无疑是报复吴越的最好机会。所以即便是在内心深处万分鄙夷杨朝福这个水货状元,翁家兄弟却还是没有当场拒绝,答应稍做考虑之后再给杨朝福答复,杨朝福一听大喜,忙又说道:“三位翁少爷,那我就等你们的好消息了,机不可失,失不……,失不……,总之就是莫错过这个好机会,错过了这个找越小妖报仇的好机会,你们以后再想报仇恐怕就难了。”
翁同书和翁同龢都不作声,翁家老二翁同爵却是忍无可忍,忍不住又问了一句,道:“杨先生,听说你不但是太平天国的翼殿状元,还当过太平天国的湖北乡试主考官,你们考的到底什么?”
“当然和你们一样,都是诗文。”杨朝福如实回答,又笑着问道:“怎么?翁二少爷想和我对诗?我刚好在来颖州的路上遇到下雨做了一,翁二少爷有没有兴趣听听?”
“请赐教。”翁同爵点头。
“那在下就不客气了,请翁二少爷斧正。”杨朝福总算是拽了一句比较象样的话,然后又摇头晃脑的念道:“一场大雨来得急,好比妖兵来偷袭,进城路上无处躲,浇湿裤子不稀奇!翁二少爷,怎么样?在下这诗还过得去不?”
翁同爵目瞪口呆,翁同书和翁同龢瞠目结舌,然后翁家老大翁同书也忍不住问了一句,道:“杨先生,你是用什么诗文考中的状元?”
“我考状元时写的诗文早就忘了。”杨朝福摇头,说道:“我只记得考题是——天父下凡事因谁?耶稣受难待何为?”(ps:别笑,真有这考题。)
“天父下凡事因谁?耶稣受难待何为?”翁家三兄弟再次一起目瞪口呆,失魂落魄,然后不约而同的向杨朝福拱手,异口同声的说道:“杨状元高才,在下钦佩之至,还请杨状元先去馆驿休息,我等一定尽快给状元答复。”
杨朝福高高兴兴的随着翁家兄弟的亲兵去馆驿休息了,路上还一直没忘了反复念诵他在路上做的急雨诗,然而杨朝福前脚刚走,翁同爵后脚就变了脸色,重重一拳砸在桌子上,愤怒说道:“宁死不降长毛!和这样的长毛状元同朝为官,还不如一刀杀了我!”
“也不能说长毛里都是这样的人。”翁同龢拿起曾锦谦替石达开代笔的书信重看,实事求是的说道:“至少写这道书信的长毛有秀才的墨水,再努力些,考上一个举人也不是没有希望。”
“不过也最多只是勉强能靠上举人。”翁同书没好气的评价,又说道:“长毛注定了和我们不是一路人,对于长毛,我们只能利用,不能联手,更别说是和他们同流合污!”
“兄长,听你的口气,你有借路给捻匪和长毛的打算?”翁同爵听出了翁同书的弦外之音。
翁同书迟疑,半晌才犹豫着点了点头,说道:“这是一个报效朝廷的难得机会,借长毛的手对付吴逆贼军,让他们两败俱伤,既报国仇,又雪家恨。”
“但是兄长,你可要考虑清楚了。”翁同爵提醒道:“这事走漏了风声,我们常熟翁家声名扫地不说,湖广百姓也必然恨我们入骨,而且将来即便大清中兴,朝廷重整河山,我们在朝廷里的对头也肯定会利用这件事大做文章,置我们翁家于不仁不义之地。还有……。”
“还有……。”说到这,翁同爵顿了一顿,犹豫着说道:“我们这么做,也就彻底把吴越得罪到了死,将来他肯定不会放过我们。”
“二哥,你以为我们不借路给捻匪长毛,吴越那个逆贼就会放过我们了?!”翁家三兄弟中心胸最狭窄的翁同龢开口,冷冷说道:“真要是让这个逆贼灭了长毛,回过手来第一件事肯定就是收拾我们,别忘了我们家和他吴家的世仇!也别忘了桂中行那件事!”
翁家三兄弟中唯一没有和吴越直接结仇的翁同爵闭上嘴巴,心胸稍微比翁同龢稍微宽广点的翁同书则欲言又止,半晌还是颓然说道:“别提吴越那个逆贼了,商量一下吧,是不是应该把路借给长毛捻匪。”
商量的结果是翁同爵坚决反对借路,理由一是骂名太重,二是捻军的纪律太差,走到那里都是如同蝗虫过境,第三则是翁同爵害怕捻军和太平军假途灭虢,乘着借路的机会突然翻脸,干掉早就是穷途末路的安徽清军残部。翁同龢则是出于报复吴越的心理,坚决主张借路,并提出把边远道路借给捻军过境,避免翁同爵提到的危险。兄弟两人争执不休,谁也说服不了谁。
两个弟弟争论的时候,翁家老大翁同书始终保持沉默,心里是既想乘着这个机会恶心老仇人吴越,又无比担心这么做会让自家兄弟变成万夫所指,让清流领袖翁家声名扫地,同时在内心深处,翁同书还隐隐有些怨恨当初率先与老吴家结仇的三弟,羡慕无债一身轻的同门桂中行…………
也是凑巧,就在翁家老二老三僵持不下的时候,门外突然有亲兵来报,呈上名刺奏道:“禀三位公子,有一人自称是前任河南布政使沈藩台幕僚,奉命代表沈藩台来为翁老大人吊丧,恳请三位公子求见。”
“前任河南布政使沈藩台?那一位沈藩台?”
因为亲兵没有直接说出名字的缘故,翁家三兄弟一时有些糊涂,仓促想不起上一任河南布政使是那一位沈大人,然后还是深恨吴越入骨的翁同龢最先反应过来,马上怒吼道:“沈葆桢!林则徐的女婿沈葆桢!吴越的叔父辈!开封城破时投降了吴逆贼军的沈葆桢!”
“对!是他!”翁同书醒悟了过来,赶紧接过亲兵呈来的名刺,却见崭新的竹制名刺上工整写着江上蹇叟夏燮几个字,翁同书马上又吃了一惊脱口说道:“写《中西纪事》的夏燮?谢山居士夏季理?他居然进了沈幼丹的幕府?!”
“夏燮夏季理?”翁同龢也是一楞,然后冷哼道:“不奇怪,都是喜欢通好洋夷之事,当然要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三弟,你看过《中西纪事》没有?”翁同爵驳斥道:“夏季理的《中西纪事》,是以记载洋夷暴行为主,其中的《海疆殉难》一目,是专为怀念抗击洋夷而牺牲的华夏烈士而立。沈葆桢的岳父并舅父林则徐是我华夏率军抗击洋夷的第一人,夏季理与他相熟,出入他的幕府,如何能说他们是狼狈为奸?”
因为恨洋人没看过《中西纪事》这部书的翁同龢闭上嘴巴,翁同书则有些惊奇的问道:“二弟,沈葆桢既然已经投降了吴越逆贼,与我们为敌,为什么还要派人来为我们的父亲吊丧?”
“吊丧应该只是一个借口,办另外一件大事是真。”翁同爵拐弯抹角的答道:“吴越与我们翁门有仇,沈葆桢是他的叔辈,又和我们翁家一样都是走正途入仕,还极有清名,有些事请沈葆桢出面和联系,最为合适,也最为方便。”
翁同爵没有把话说得太明白,翁同书却心领神会,只一盘算就正色说道:“二弟三弟,夏季理是当今儒林名士,又是为吊丧而来,礼不可废,你们随我一起去迎接于他。”
“兄长所言极是。”
翁同爵郑重点头答应,鼠肚鸡肠的翁同龢则板着脸不吭声,可惜翁同书和翁同爵却根本不去考虑三弟的心思,一起伸手去拉翁同龢,异口同声道:“三弟,走,随我们一起去迎接季理先生。”
拗不过两位兄长,翁同龢也只好垂着头随两位兄长出门去迎接吴军密使,因为翁同龢心里也很清楚,老翁家的一世清名是可以卖,但绝对不能卖给和儒生士林不共戴天的长毛匪,只能卖给目前还立着贞洁牌坊的人,那怕这个人和自家有仇,实质上是在做娼门卖笑的生意,可是只要别玷污老翁家的一世清名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