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君无心的一句话,引起市君的共鸣。同是天涯沦落人,她瞬间觉得这满桌的好东西不香了。
市君的眼圈一红,眼泪忍不住就要滴下来。她掩饰着用衣袖遮起脸,却被浓君瞧个正着。
浓君惊讶道。
“你这是怎么了?对不起,我也就是说顺了嘴。我与你姐姐那点事,你别放在心上。
当年你出嫁前还刻意为我说话,被你姐姐扇了个耳光。我就是担心影响你们姐弟的感情,这才一直忍着不说。
到最后,还是没忍住。”
市君抹去眼角泪痕,握紧浓君的手,认真说道。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当年是我年少无知,才会当众冲撞姐姐,不但没能帮上你的忙,还让你跟着受牵连。
今时今日,我才算真正明白了你的辛酸,那些女人都不是东西!”
见市君双眸又开始泛起雾水,浓君心有灵犀,反握住他的手,紧张道。
“浅井殿下待你不好?她在外面有了其他人?”
市君哽咽道。
“她待我是好,可她心中也有别人。姐夫,我觉得好苦,但我又不能对外人说,因为她对我是真好。
我爱她,想为她生女育儿。可她却对我相敬如宾,始终与我保持距离。我终于明白了你的苦,原来爱而不得,真的会心如刀割。”
浓君大怒,说道。
“她怎么能这么对你!
你可是织田家的公子,二百万石大大名的贵胄嫡子,她不怕坏了织田浅井两家的情谊吗!”
浓君心里苦,夫家美浓斋藤家已经是过眼云烟,她没了靠山,凡事都得忍着,那是没办法。
好不容易认了个表姐明智光秀,也远在京都做事,不方便找她出个主意。
但市君不同,市君是织田信长的亲妹妹,两人感情深厚。让织田信长知道浅井长政冷落市君,谁知道那个乖戾性子会不会爆发。
市君拉住浓君的手,狠狠摇头,说道。
“姐夫不要说出去,不要告诉姐姐。浅井长政待我真的很好,我也真的爱她,不要让姐姐去为难她。”
浓君抱住市君,见这性子酷似织田信长,从小就无法无天的丫头如今也为情所困,亦是心疼不已。
“苦了你了,浅井殿下不识好歹,哪家的狐狸精把她的魂给勾走了,你对她这般真情实意,她也不知道珍惜。
你可是尾张第一美人,织田家的小公子,多少人哭着喊着想要娶你过门。”
市君在浓君怀中埋头低声,语气怨毒道。
“姐夫说错了,我从来不是什么尾张第一美人。
尾张第一美人是别人,天下第一美人更是别人,我哪里配与他相提并论。”
浓君心头一颤。
尾张第一美人,天下第一美人。。难道浅井长政心中惦记着的是。。那么市君与自己的确是同病相怜。
浓君搂着市君,终于也哭了出来。
“这都是你我兄弟的命呀,可怜的市,我苦命的市君。”
彼此心灵相通,市君默默在浓君怀中流泪,双手紧紧搂着眼前的姐夫,痛哭。
良久,两人分开整理衣物。
市君一边抚平衣袖,一边笑着说道。
“今儿能发泄一下,心情果然好多了,还是姐夫待我最好。”
浓君双眸担忧得望着她,欲言又止,市君摇头道。
“姐夫不必为我担心,浅井殿下待我的确很好,况且我的性子你也清楚,不会被人欺负的。
反倒是你,我那姐姐可不是好脾气的人,你这几年委屈了,人都瘦了许多。”
浓君苦涩一笑。
“我也习惯了,只是有些不甘心而已。
年初,那位过境织田领之时,我也曾请他来岐阜城参与兄弟会联谊,只可惜被岳父阻止。
我不是想要闹事,只是真的好奇,是怎么样的男儿,才能将我的妻子迷得神魂颠倒。外间都是他的传说,我却无缘一见。”
两人一场哭诉,许久不见的疏离感迅速消失,浓君把上次土田御前教训自己的事都说了出来。
市君心领神会,冷笑道。
“父亲做事历来缩手缩脚,当年帮衬信行姐姐排斥信长姐姐,结果害信行姐姐死于非命,理他作甚。
你我兄弟果然有默契,我在近江国也曾借题发挥,请那位前来小谷城一叙。
可惜姐姐冲来小谷城,又给了我一个耳光,没有能够见到真人,甚是遗憾。”
浓君大惊失色,关心道。
“你怎么这么大胆,那位过境是去上洛复兴幕府,沿途武家争相参与,那都是要紧的军国大事,我们男儿不要去打搅女人做正事。
你这记耳光,实在不值得。”
市君撇撇嘴,说道。
“我就是气不过,那位不也是男儿吗?怎么着?他就不是一个鼻子两只眼,凭什么就能与众不同?”
浓君苦笑道。
“那位的传奇,你我听得还少吗?那是用刀枪杀出来的威风,羡慕不来。
说起来,我也真不该恨他。是我的妻子痴迷他,又不是他犯了什么错。若是没有这档子情怨,我倒是挺佩服他。
他啊,可是为我们男儿家,好好争了一口气呀。”
市君不比浓君心灰意冷,他对浅井长政甚是痴爱,心中怨毒愤恨更深,冷声道。
“谁知道那些个传说的英武事,是真是假?倒是狐媚子的脸蛋千真万确,近幾那边传着玉藻前转世的说法,就是个勾人魂魄的狐狸精。
说不定,他和他那些姬武士脏着呢,都是靠与人上床把战绩挪过来放自己身上,装什么正派。
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年为了复仇,他自己送上门让姐姐睡,呸,好不要脸的脏男人。”
浓君见市君被嫉妒冲昏了头脑,说话难听,忍不住劝道。
“他是个苦命人,当年那些事也是为了报灭门之仇,我真的挺佩服他能那么坚强。
你千万别在外面说这些,对他的名声有损,你姐姐也忌讳得很。”
见市君哼哼不服气,浓君叹道。
“他如今死了未婚妻,守贞出家为亡妻祈福,也怪可怜的。莫要再说这些毁人清誉的话,平白折了自己的阴德,就算了吧。”
市君见浓君竟然帮斯波义银说起了好话,忍不住反驳。
“他是出家了,可也把我妻子的魂给勾走了,我怎么能算了?
我就是气不过,气不过!”
浓君见他犯小孩子脾气,忍着笑安抚道。
“是是是,你在我面前尽管说,我听着。只是在外人面前,慎言。”
被浓君教训得没脾气,市君冷哼一声,转移话题道。
“姐夫,我听你刚才的话,父亲压着你处处难受,这里的兄弟会你也插不上话。好好的织田家当家丈夫,里外不是人。
要不,你来近江与我做个伴?”
浓君一愣,土田御前的确把他压得透不过气,但他一直谨守夫道忍耐岳父,从未想过别居躲开。
“这。。不太好吧?”
市君劝道。
“有什么不好的?
姐姐如今是威震天下的两百万石大大名,参与近幾事务,深受幕府重用。
她常驻南近江办事,已经很少回岐阜城,你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你住去南近江,两人相处多了,兴许能有一个孩子。”
听到孩子,浓君心头一动,可他想了想,还是摇头。
“你姐姐是有说过,要拆了观音寺城的土木,在安土村修建一座新城,以为织田家在近江的新居城。
但现在,这城池尚未完工,南近江六角家的余孽还在附近的山里闹事,我去也不合适。”
市君说道。
“即便安土城尚未完工,你也可以去姐姐暂居的城池。若是嫌弃临时居所简陋,就来北近江小谷城多看看我嘛。
南近江六角家崩溃,京都的新将军尚未婚配。山城近江一带,就属你我兄弟的妻子石高最多,夫凭妻贵,兄弟会必然是听你我说话。
有我帮你主持几次兄弟会,山城近江两国的武家男儿一定会以你马首是瞻。
到那时候,你是内外处处有人礼敬恭维,总比在这岐阜城守活寡,受岳父的闲气强得多吧?”
浓君瞪了他一眼,笑骂道。
“什么话,嘴上没个把门的,那可是你的姐姐,你的父亲。”
市君一抖眉毛,说道。
“去不去,给我个准话。主要你愿意,这件事由我去和姐姐说,保管成功。
对了,你还说你在岐阜城找不到个帮你说话的人,那近幾不是还有你的表姐,还有斋藤家督遗女。
去那边,总比呆着这里孤苦无依好吧?”
原本就有些心动的浓君,终于被说服了。
斋藤家在美浓国的统治已经崩溃,浓君孤立无援,不知道受了多少闲气。明智光秀与斋藤龙兴在近幾,多少让她心中有些依靠感。
毕竟是一家人,虽然磕磕碰碰的恩怨不少,但那都是过去的事。自己人,总比外人好吧?
浓君稍作犹豫,点了点头,说道。
“那就麻烦你了。”
市君见他答应,笑着拍手道。
“这下我总算是有个伴了,你我兄弟在近江,我就不寂寞了。
姐姐那边交给我,放心吧。”
浓君嘴角忍不住上扬,忽然有些期待去近江国之后的生活。
———
内院中,姐夫弟弟说着体己话。居馆中庭正厅,织田信长也在忙着接见。
原本织田信长正与奶姐妹池田恒兴说事,外间传入丹羽长秀带着羽柴秀吉请求参见的消息,干脆一起开了个小会。
丹羽长秀一直在帮织田信长安抚南近江武家,稳定当地局势,督建织田信长的新居城,安土城。
羽柴秀吉则是织田家安排在京都的眼线,担当京都守备,还被派往堺港寻觅织田家的商人代表。
至于池田恒兴,织田信长有意让她负责摄津方向的战略推进,正好一起商议。
在坐几人,羽柴秀吉身份最低,最先出来鞠躬汇报工作。
等她说完,织田信长拍了拍手,笑道。
“干得漂亮,秀吉。”
看着眼前一脸秀气的矮小姬武士低头谦恭,织田信长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没想到当年给自己捂鞋的小小仆役,会如此能干。
织田信长这些年对羽柴秀吉说过最多的话,就是干得好,干得不错,干得漂亮。
就因为羽柴秀吉异常出色的表现,每一次都把织田信长期望八十分的事,干到一百二十分,才能从一介家仆攀上千石地头的身份。
否则,即便慷慨如织田信长,也不会贸然对一个入赘的基层姬武士如此重用,一次次给予机会。
织田信长听完她的陈述,理了理思绪,问道。
“津田宗及,此人可靠吗?”
羽柴秀吉鞠躬道。
“她别无选择。
商人之争的残酷,不弱于战场。在堺港,稍有作为的商屋,都有自己的背景靠山。
津田宗及能够与千利休,今井宗久相争不落下风,维持三方鼎足之势,便是依靠把持堺港关所的三好政康。
现今三好三人众败亡,三好家退出堺港,她的处境已经是非常危险。如果不能尽快找到有分量的靠山,她辛苦多年的商屋就得完蛋。
特别是她依仗三好家的势力,与今井宗久结下了不小的仇怨,普通势力根本不敢冒着得罪斯波家的风险,轻易接纳她。”
织田信长笑道。
“所以,我已经是她最好的选择了?”
羽柴秀吉点头道。
“嗨!我认为津田宗及会用心替我们做事,这也是保全她自己最好的办法。”
织田信长认可道。
“不错,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我有一件事要问你。
你明明已经降伏了津田宗及,为什么还要和那个备前的姬武士往来亲密,通过她来打开渠道。”
羽柴秀吉说道。
“大殿有所不知,津田宗及的买卖虽然做得大,但却没有涉及我们最需要的硝石与铅。
即便她的能量很大,但短时间内介入硝石与铅的贸易,还是需要介绍人与渠道商。
那个备前的姬武士小西行长,她养母是堺港最大的药材商,很有些门道。
她养母前阵子死了,她认为是被今井宗久所害。与我亲近,也有利用津田宗及,利用我,伺机报复今井宗久的意思。”
织田信长笑得有些深意。
“很厉害的药材商,竟然能弄到大量的硝石和铅,不简单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