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要给“奎宿”强行指婚,这样一个突然袭击,就连郭威也完全始料未及。
承远那就更不必说了,以他所知为人指婚总要先看看两个人八字合不合吧?而他虽然对郭家父子和刘晏僧说自己是西方远来之人,面对朝廷时却假称自己当初洞儿山穿越之前的记忆都没有了,八字当然就无从说起。
还有就是名讳犯不犯冲,谁不怕硬攀个“奎宿星使”之身的亲家会不会被克死?
他却不知,在古人看来假如指婚的对象是个皇亲贵戚,那么搞个有些玄虚的郎君不但不会克了亲家的命数,反而还有“天星辅祐,大吉大利”的意味。至于八字那就更不要说了,对方只要确认自己女儿的八字和奎宿所属的四木禽星命里不会犯冲,那也就可以了。
郭威微微偏过头用力思索,实在想不出李太后会把哪一家皇室千金指给承远。
“成奎远,你仔细听好了,”太后叫醒了眼前这位一脸六神无主的奎星,“予今早特意找人测过了,你的姓氏名讳与一位皇室宗亲之女甚合……嗯她的八字也与四木禽星相和,此人便是刘许州之女,所谓肃宁县主便是。”
听到“刘许州”三个字,承远几乎直接要晕倒了……
当初承远正是从许州刘信的天罗地网中脱出,才得以入汴梁参加省试。当初刘信伪装成了下级军官,那凶狠冰冷的面容尚且在自己心中久久不能忘却。
自己是从洞儿山“下凡”而出现的,那么所谓家世,居所也就无从谈起。因此也只有去许州城里和那刘家千金完婚了,难道自己还要再入虎口一回么?
此时此刻,简直同时有无数的念头在承远的脑袋瓜里转动不已。他要迅的找出历史上的例子,看看有没有方法能够当场回绝一位皇太后的指婚,而且还能继续过安生日子。
答案是:不可能,没有!
哪怕你回答说:“对不起,人家已经有老婆了。”那么皇帝或皇太后依然可以瞬间接一句:“没关系,立刻把她休了就行了。”
你有脾气吗?没有!
承远微微转头去瞧郭威,见他也阴着脸在想主意,于是便连使眼色要让他救救自己……
郭威装没看见,其实这也完全可以理解……
“成奎远,”郭威终于说话了,“这是圣人皇太后老人家天大的恩典啊,还不谢恩?”
承远微微叹息一声,知道郭威帮不了自己了,毕竟自己去武德司自投罗网前的行踪不能公开,至少不能明着说,假若朝廷确认了这个事,那预测日食的事情不就成了“承远与郭家密谋于暗室”所出了?因此至少最近一段时间,自己恐怕不能继续做郭府的幕宾了,必须要避嫌。
“臣回禀太后、皇上,成奎远不日前尚且是一草民,刚刚才被皇上委以端明殿侍读之头衔,如此卑微的身份,如何能配得上皇族之女?请皇上、圣人皇太后三思啊……”
刘承祐冷笑道:“你说什么?成奎远,你居然说朕刚刚给的头衔卑微?”
承远大惊,赶紧又跪在地上连连叩头:“微臣不敢,微臣不敢……”
太后道:“你说怕自己身份卑微,那好,就再给你加门下散骑常侍之衔,正五品上,你敢不领旨?”
其实刘承祐也是刚知道,自己的母亲居然出了这么个奇招。眼见自己曾欲除之后快的“奎宿”和平日里最为忌惮的郭枢密都被搞得颇为狼狈,他的心里可真是心花怒放了。
“成奎远!”皇帝又追了一句,“莫非你是在嫌弃我这堂姐嫁不出去么?”
这句话本来该是刘承祐的二连击,然而成奎远听入耳后却现:这不仅仅是二连,而是着实的三连击!
刘承祐今年虚岁也离二十不远了,他管那个女人叫做“堂姐”,那么显然这肃宁县主已经二十多了,在这种年代,堂堂皇家宗室之女竟然这个年龄还在作剩女,显然不是性格乖僻,就是相貌恐怖。想想当初刘信那凶狠的面相,他这位千金绝对是个母老虎这还用说么?
承远满脸的委屈,他像个小媳妇般俯下身子,再度叩:
“微臣成奎远谢皇上、圣人皇太后的恩典……成奎远一定择个良辰吉日,与县主完婚。”
“择什么良辰吉日?”李太后笑道,“十日之后就是大吉之日,予已经告知进奏院和驿亭衙署,出了加急给许州,你三日后晚间便要动身。”
“…………”承远沉默。
这时郭威却终于插话了:“臣郭威还有一事要启奏陛下,那是有关朝廷西征三藩的。”
“哦?郭爱卿快讲。”刘承祐听他说要出征,连忙追问。
“等到回头夏粮征收已然到位,臣还需要两个人才置于大军之中,委以参军,又或从事之职。”
“要哪两个人郭卿只管说,朕绝无阻拦。”
郭威微微转了转眼珠,即请求道:
“其一乃今年春闱的新科状元郎,现正任职于秘书监作郎官的王溥王齐物。”
“准奏!”刘承祐微微挥了下手,完全无有犹豫。
“另外一人……嗯……那就是这位“奎元”,陛下新任命的端明殿侍读,门下散骑常侍成奎远成公斗,臣想向皇上、太后借走这个人,当然要等他赴许州,与县主完婚之后。”
刘承祐立马察觉,自己又一次着了他的道了。身旁的李太后眉头皱了一下,倒也没说什么反对的话。
刘承祐站起身来,踱了几下步子。
“既然如此……唔……假如他二人完婚之后赶得及,或是并无变故,那郭枢密自然可以带走。”
一旁的承远无奈的擦了一把汗,他心想:“什么叫并无变故?还是说你和刘信这魔头想在我身上搞出点什么变故来?看来这回又可能凶多吉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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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祐元年六月初二,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院统共五司经过了会审(注1),勘定了刘晏僧邓州屠牛案的最终复审结果:刘晏僧、胡栾者杖责后流配了食牛的饥民,是合理原情定罪,完全没有问题。
反之,邓州判官史在德称刘晏僧不善用法且有徇私之嫌,是为诬陷重臣之罪。史在德还另有里通民间社团,将邓州威胜军军机外泄的嫌疑,被判杖杀。
朝廷又下了恩旨:刘晏僧被加检校太尉衔,胡栾者加检校太傅衔。至于陪都的留守授予何人,朝廷却依然没有定论,只说邓州补建的殿宇尚需刘晏僧等人悉心监理,若能按时完工则自有重用云云……
六月初五早间,承远亲至汴梁城南门口与刘晏僧诸人送别。他见已经被折腾了好几个月的胡栾者不但少了一根手指,而且比起当初刺史大堂审理两案时的意气风,胡使君的面目真是憔悴了不少。承远看在眼里,只觉得心中微微有些痛楚……
“成奎远,”刘晏僧头一次这样和颜悦色的和承远讲话,“本帅当初早觉得你不是凡人,那天在武德司里,看你把“九娘子”耍得如“狗娘子”一般,真是大快人心啊!”说罢他抚须大笑了起来。
承远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来,只好笑吟吟地拱手回道:“刘帅谬赞……”
胡栾者微笑着对承远道:“后生,我也不知你究竟用了什么法子,竟能预知这天日食既。唯一能确信者,那就是你在邓州挺身为那些饥民说话。即便是什么星宿现世,那你也绝非祸乱天下之人。望你别忘了读书人的天责,好好地为天下人造福。”
承远拜倒于胡栾者面前:“胡刺史珍重!这次所有这些变故之所以能够善了,其实全仰仗着子全公在狱中的威武不屈,这是要,若没有这一点那就什么都白搭。”
“不错!”曹正和刘晏僧也连连点头,这回有了这一个波折,曹正心想刘胡二人回邓州后想必也要更加默契些许。
“奎远,我这就和刘帅回邓州了,”曹正还是那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多日不见家母和妻儿,吾也很是挂念,你这次去许州不比上次,有太后的旨意应该没有大碍,只是要小心夹着尾巴做人,可别忘了前几回的教训。”
成奎远也对曹正依依不舍的道了别,众人刚要催马启动车驾,忽然远处两乘马飞驰而来。
“曹叔直……曹叔直莫走!”
大家回头一看,对面来者一个是大胡子武官,另一人则为一青年小将军,正是裘飞虎和郭荣来了。
郭荣娴熟的纵下马来:“叔直公,你真的不想回来帮我郭家做事么?朝廷征伐三藩在即,还指望你能助一臂之力呢。”
曹正毫不犹豫的把头扭回去:“姓曹的算不上好马,然实在是懒得吃回头草了。”
郭荣不再接他的话,却笑嘻嘻的转而去求刘晏僧:“刘帅,郭某想和你借曹叔直一用,可否?等回头打完了仗,定会还给你们邓州。”
刘晏僧见他虽非郭家亲生,但自称“郭某”时那个架势,简直活脱脱就是个小郭威。
“郭家此番对我恩重如山,刘晏僧怎敢违逆?曹正,你就和他们去西北走一遭,到时候再回来即可,你的家人在邓州一切安好,不必挂念。”
曹正知道刘晏僧的想法,让自己这个亲信留在郭威身边,其实也让刘帅在郭家里埋下个照应,既然家属还在邓州,那么迟早还要回去的。于是他走下车驾,郑重其事的跪下,拜别了刘晏僧。
“叔直公果然行事果决,大才也!”郭荣还是笑吟吟的看着他,“不过这回再投禁军,可要重新从录事参军做起了。没什么不满吧?”
曹正不愧是“冷樽”,他从地上爬起来对郭荣白了一眼,自顾自去一旁掸身上的尘土去了……
郭荣临走前,承远忽然想起一事,他对郭荣道:“郭将军,我有一句话,想烦请你转告枢密。”
“哦?你说!”
“请告诉他:史弘肇未必都好,侯益未必都坏。”
“好,我记住了。”郭荣点点头拨马便走。承远本来想继续解释几句,却见他明显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就走了,现在也来不及去追他,只好告别诸人而去。想想两天后还要动身再入西平王许州刘信的狼窝,他不由连打了两个机灵。
注1:
御史台三院即察院、殿院及台院,察院可以看作明清都察院的前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