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祐元年十月初朔晚间,潼关城内正在做大摆筵席的准备。
这场筵席的设置并不铺张,因为是军筵,所以菜色也保持着一种粗豪的色彩:大块的羊臑切片、大块鹿脯、还有那种大盘的胡饼,总之一切的一切都仿佛要将一个“大”字极尽展现那才罢休……
只有在酒的这个问题上,禁军依然是十分吝啬,想盼着“大碗喝酒”?那是做梦。今晚也是从军三个月以来全军唯一一次允许饮酒,但每人也只得二两。另外无论是入驻潼关的休憩或交代今后留守的防务工作,其实也只有两天两晚,因为禁军将士们还要继续赶回蒲州,防止河中城中剩余的伪秦残军冒险突围而去。
经过对俘虏的审问,禁军了解了河中城内的大略概况:城中主持大局的乃是都虞候安在钦,李守贞的几个儿女除了李崇训还被扣在城下的禁军营中,其余皆在城中。
此时还不到军筵入座的时间,承远懒洋洋的半卧在关城里专为军官而设的房屋之中,又从怀中掏出了司仓放的二两小酒。那么多天没有居住过室内,他此时坐在青砖灰瓦的建筑之中只觉惬意无比。
“梆梆梆……”
一阵敲门声后,门外有声音道:“在下奉成司马之召唤而来。”
承远知道是今日战场上最后关头为自己手中臂张弩上弹之人,也就是那个所谓的“华山派少掌门”。
“请进来,不必客气。”
刚才无论是被大忽悠赵普作“战前动员”,还是战场上与自己共同奋战时,承远都没有过多注意这人的形象,只记得他长着两撇鼠须,毫无大家宗师的气度。不过此时看来,这位掌门人的五官其实还是颇为俊俏的。
承远将自己的小皮壶中的一点酒倒了一杯,对“少掌门”指了一下,示意他先请。对方拘谨地摇头客套后承远才自己举了起来……
“请问足下尊姓大名如何?”承远一边问他,一边一脸享受地满饮了那杯酒。
华山派“少掌门”抱拳道:“回成司马,在下名叫李登光军。”
“噗嗤”一下,承远嘴里的一口小酒喷出,弄得“少掌门”也满脸都是。
“李登光军??”承远心想怎么起了个如此王八蛋的名字?他赶紧抄起纸笔递了过去:“快给我写出来。”
“回成司马,在下不会写字,只会看画儿。”李登光军一边把自己酒水淋漓的脸抹了一把,一边回话。
承远奇道:“啊?不识字……那你怎么读《紫霞秘笈》的?”
“回成司马,什么《紫霞秘笈》?在下从没听说过,小人的先父当年教我把式,都是用口诀相传的。”
“好了好了好了,”承远有点不耐烦了,“究竟是那几个字?你说来听听吧。”
“先父当年作华山派掌门人前,在华阴弄点子小生意,是倒卖油灯里那灯芯的,所以爹娘就给我起了个名,叫李灯灰,油灯里灰烬的那个灯灰儿。”
承远愣住了,不过起什么名字那当然是人家爹娘的自由,只要不犯朝廷的忌讳那干你承远屁事?虽然依旧觉得这名字读起来十分的“岂有此理”,但总不能因为自己从某个特别的时代而来就强迫人家改名吧?这就好比承远处理军中文书,现以桧木之桧为名者比比皆是,然而一旦二百年后秦相公一死,岳武穆平反后,从此将近**百年几乎无人再用此字为名,直到改革开放之后才渐渐又有出现……
“好吧……李掌门……”承远无奈的接道:“现在郭枢相向朝廷请旨赦免你们的从贼之罪,还为你们报了功。如果大家从此继续从军,那么不但上报的功劳即有用武之地,而且之前的罪责也更容易为朝廷所谅解。”
承远见他的神情挺像个机灵人,便接着说:“我听说大家对你都很服气,所以想听听李登……嗯李先生你的意思。”
李灯灰毫不犹豫的答道:“愿从!”不过话音未落他赶紧又补充了几句:“不过我们对效忠大汉朝廷也没啥兴趣,大伙一者只服李曜李大官人,他老人家舍了全家的家产妻离子散,只为保全贞观圣君的遗体。如此仁义之侠士,大伙莫敢不从!”
承远凛然动容心道:“这些人毕竟是武林中人,确实以所谓任侠仗义为美,还是有点江湖中人之表率的意思。”他此时又找回点金大侠作品中武林人士的感觉了。
不料李灯灰又接着说:“不过让我们在奎星公手下办差也行,大家都听了奎星公半年来的种种事迹,觉得你老人家从来都吉星高照,跟着你绝对飞黄腾达升官财!”
承远再次哭笑不得的心道:“我收回刚刚的评价”
他又对李灯灰点头道:“好吧,既是如此我到时候再和大家聚一聚,争取把你们吸收到兴捷军来,你们有什么要求也尽管和我提。”
李灯灰赶紧顺着杆子道:“大伙暂时没啥要求,就是想问问成司马:当初说那些妖僧总伦左拥右抱的小娘子们要赏给大伙,不知道还有没有信儿?”
承远一下子就头疼了……正在没理会之窘境下,忽然中军的人来报告说军筵要开始了,要承远赶紧过去赴宴。
“好好!我马上赶过去……嗯李掌门,那个事来日方长,到时候我得空再想办法。”
承远抱了个拳,然后像遇到救星一般夺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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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功酒宴上,郭威坐在主位,旁边左第一位乃是这次及时救援了潼关之战的奉**指挥使韩通。
“在座诸位,”郭枢相拍了韩通后背一下:“知道咱们这支先帝所亲创的河东军,在庆功宴上的固定节目是什么吗?”
不少人齐声大叫道:“乃是韩指挥使的亮伤疤!”
整个屋子里的人都大笑了起来,韩通不好意思的摸了下胡子,不过还是当场将衣襟解开。
黝黑的**上遍布着箭疮和刀伤,承远老远看过来都觉得胸中豪气顿生。韩通这时站起身来脚下转了一圈,大家即觉,他胸前的伤疤远远多于后背,显然是个勇于冲锋之人……众人纷纷击掌叫好,大赞不已。
此时承远又想:“如果不是我的出现让历史进程稍稍改变了点,那你韩指挥使河中之战还要如正史那样再中六疮!只可惜这事你不明就里,也没法念我的好了。”
此时坐在他身边之人,却是自己的老朋友王溥。这两人同在禁军中做这种从事之职,却鬼使神差的没打过任何照面,即使承远有参加过的那极少数两次中军军议,也恰巧赶上王齐物有外出的重要军务没能参加。
听说王溥没两下子就猜出自己那画中的哑谜,承远也相当开心:
“齐物啊,我当初被伪王李守贞扣押在王继勋军营,后来那张画送出以后,我就连续两日天天梦到当初郑州花圃里,你作牡丹诗修理我的情景。”
“没有的事,那个诗不是当时想的,而是我在老家时所作,然后在郑州与你对坐时正好派上用场而已。”王溥微笑着谦词了几句:“不过你这人天生便不是个听人劝的种!”
承远大笑起来:“没错没错!”
他忽然趴在王溥耳边说:“齐物啊,你当初的那三篇策论我又跟曹叔直确认了一遍,后来都记起来了。和我的三篇比起来,那真是明月对沟渠,梧桐与干草之别啊!你知道我这辈子最怕的事是什么吗?告诉你:那就是怕我那三篇狗屁不通的文章哪天让你找机会见到,那可糗死个人了!”
王溥赶快苦笑道:“这个事情你还是忘掉的好,我可没有给你写过什么文章,可不要乱说……”
二人对视一眼,都出一种惺惺相惜之感,从郑州到潼关间隔了七个月,承远和王溥——两位友人再次举杯相碰,好好走了一口!
主位的郭枢相和韩通倾谈了半天,却忽然想起一事,他凑到右边的郭荣耳边道:“荣儿小子,成奎远招揽的那班江湖混混,都愿意从军否?”
“嗯,刚刚听成奎远跟我报过了,他们都同意加入兴捷军做事,儿子在战场上亲身和他们一同作战,觉着这些人还算有点本事,今后让教头们好好操一番,兴许可堪大用。”
“嗯……我又想起来了,当初那位以三寸不烂之舌劝他们反正的巡官,叫什么来着?”郭威皱着眉冥思:“就是画了成奎远说的那副画,又帮着递给李守贞那位……”
“赵普!”此人和承远都算是郭荣的救命恩人,他当然不会不记得。
“嗯……没错,就是赵普!”郭威边说边让儿子再为自己斟了一杯:“等到筵席一散……不,你立刻!派个人去把他给我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