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威终于又想起了赵普赵则平这个事情,不过他依然未想起此人是何来历,以及当初怎样让自己产生印象的。于是他想要趁这事没有忘在脑后前赶紧将他请来,问个究竟。
郭荣想起赵普和李曜现在还和那帮江湖人士在一起,他们都暂且由承远支应着,于是他向承远招手道:
“成奎远,这次大战赵普的功劳不小,你去把他叫进来,让这些将军们也好好认一认。”
承远正醉醺醺喝得开心,今晚凡是有资格参加这高级将领军筵的人,才可以破例多喝一些,每人最多半斤,所以承远今天也就痛快了。
“属下得令!”
他打了个酒嗝,晕晕乎乎地走出厅堂之外,王溥在席间不住的回头提醒:“小心啊公斗!慢点,慢点走……”
承远的酒量实在差劲,当初有回陪领导出差吃饭时搞到最后,那个历史迷王局怕他失态撒酒疯,居然帮他喝了几杯。在事业单位混居然让领导替自己挡酒,承远后来简直成了局里的笑柄。郭荣头回见到他喝多了的醉态,也偷笑起来。
外面各个基层军将们也在各自摆宴,等到高级将领们在里屋聊够了,郭威众人还要出来和大家同乐。承远现关中群豪几位领的席位在一个相当显眼的位置,那是郭威生怕寒了侠士之心,让他们生出被冷落之感,这才如此安排。
关中众之中有个叫潘楚的眼最尖,乃是中条派头目,中条山正在华山与太行间,且离河中和潼关很近,因此他倒是有点“尽地主之谊”的意思。而本来地位颇高的华山派李灯灰却老老实实的在一旁敬陪,这帮江湖人物还真不是单纯的乌合之众,私下里真的是有些规矩和门道的……
“奎星公!”他招呼了一声连忙凑过来。
“大家辛苦!还愿大伙过得尽兴!”承远先拱手客套了一下。
“一人二两酒,过不了尽兴!”一个华山弟子撅起嘴小了个牢骚,李灯灰怕扫了承远的兴,赶紧去制止了他。
承远的酒本来就还是没醒,旁边几位侠客却继续又满上了酒杯递过来,要给成司马敬酒,承远实在推不了,只好又多喝了几杯。又继续问:“赵则平在哪?里面正找他呢。”
潘楚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一脸肃然:“他们俩来不了啦,赵巡官和李大官人当初从长安转至河中时,尚未来得及将大唐太宗文皇帝圣体归葬。现在李守贞身死,潼关之事已定,他们立即决定完成当初相约的诺言,要去九嵏山昭陵将此事办妥,刚刚他们已经动身了。”
眼见所有关中群豪们全都一脸肃敬,承远不由也为赵普、李曜的侠士之心所感动。赵则平绝非什么甘作闲云野鹤之人,承远深深知道:青年赵普是一个对儒士学说嗤之以鼻的人,他钻研吏术,只求在乱世中以功利之学行功利之事,然而刚刚经历过那么激烈的一场战斗,他却能为自己对李曜的一句承诺而义不容辞的抽身暂去……
“一只奸猾的老狐狸”,这是历史中赵韩王所留下的深刻痕迹,然而承远却由亲身经历而知晓:至少在三藩之乱这个时期,青年赵韩王是一位有“义”之人,这个“义”绝不是道学中那“仁义道德”之“义”,而更像是金庸、古龙侠客小说中那种侠者之“义”。
李曜不愧为关中诸侠心中的领袖人物,那个侠义的世界不是纯然的妄想,那种任侠仗义的东西就像夜空中闪光的星斗,越是漆黑的无月之夜,却越是容易闪现而出……
今天打了胜仗后本来一直十分的轻松快意,然而他却因此事而蒙上了小小一层遗憾之感……
承远对关中诸人又关照几句后,便回过身准备去复命,他双眼半闭晕晕乎乎地,脑中有个声音仿佛正在对远去的赵普呼喊:
“赵韩王啊赵韩王!中军的那些大将们都还等着你露脸呢,你怎么就不辞而别呢?
你未来的好基友——大宋朝太祖皇帝赵匡胤现在就在军筵上,我还等着为你介绍他呢,你怎么就这样走了?
你将来的良师益友——宋词将军也在军筵上等着你,然而你怎么走了呢?”
“哐当”一声,承远被脚下的什么东西绊了一跤,幸亏身边的石守信及时扶住了他,才没有摔个好歹。
“成司马小心!”
石守信一边搀着他,一边嘱咐着这位长官,承远却继续晕头转向的找不着北……
“成公斗!”
忽然这一声冰冷而凛冽的音调入耳,承远打了一个激灵,居然稍稍清醒了一点。这个叫声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被称作“冷樽”的司录参军曹正……
承远跌跌撞撞地朝曹正的方向走去,对方瞧他那醉醺醺的样子,不由微微一叹。
“怎么了成公斗,里面不是每人只限半斤酒吗,怎么喝成这个样子?你中途跑出来乱走,想要做甚?”
承远本来在厅堂里就喝的一塌糊涂,不久前又被关中诸侠灌了几杯,现在简直像坨烂泥一般了。好在今晚的限酒令其实也只是做做样子,谁愿意在庆功的当口真的因这点小事处罚谁呢?当然如果你酒后惹是生非,和旁人真的闹出些事端那又另说了。
“赵普……找赵普……太祖爷……嗯太祖爷没跟赵相公见面……哎可惜啊……可惜啊……”
曹正没搭他这胡言乱语的茬,而是赶紧堵住了他的嘴,然后将他拖到了角落里。
“公斗?成公斗?”
曹正用手啪啪地拍承远的脸,欲让他清醒。承远则睁开眼看着眼前这位老朋友:刚刚酒筵上王溥曾对他说起过,那张双寒草的哑谜之画曹正一眼就猜出来了,也就是说这人竟然比赵普还要精明!
想到他身怀绝世之才干,明明奔波劳苦了一生却依然是这么个芝麻绿豆官,生活清苦却还有一大家子人等着他养活,再想自己顶着个“奎星”的大帽子居然处处如鱼得水,承远不禁又为他难过起来……
“哎……曹叔直啊曹叔直……”承远醉醺醺地摇着头:“你今年已经快要四十了!还做这正七品的官职,哎……我承远为你不平啊!”
“我没什么不平!”
曹正果断的回了这一句。
“哦?”承远听到他颇有些“安贫乐道”的气度,这倒是新鲜了,毕竟这家伙的气质就不像个能安贫乐道的人:“曹叔直,君能安贫于陋室乎?”
“安贫于陋室?”曹正一声冷笑:“那可不愿,我可是将来要当宰相的人!”
承远哈哈大笑起来,听到这个回答,他的酒疯撒的变本加厉了:
“当宰相?哈哈哈……你要当宰相?给谁当宰相?”
曹正知道这小子撒酒疯撒得够可以了,于是便用凌厉如鹰隼的目光紧紧盯住了对方,准备给他醒醒酒。
承远被他盯得毛,连忙将目光逃开,改而目视其口,随着曹正的口型,一句惊人之语被他以冰冷而平静的口气小声吐出:
“为谁当宰相,我怎知晓?不过今后的千年如何兴替、谁将入相,你不是都尽在掌握么?”
这样一来,承远的酒果然一下子就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