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千余人拉成一条长龙,缓慢地行进在洮水之泮。
长途跋涉渐渐消磨着所有人的体力和耐心,如果不是张骏有一众部下勉力维持,恐怕西迁的遗民早就坚持不住了。茫茫前路,仿佛没有尽头,越是临近边境,眼前的景象就越是凄惨。
这里本应是水草丰茂之地,此时却赤地百里、黄沙滚滚。由于地处汉国与凉州交界,战争的长期拉锯致使沿途的城镇村落被夷灭一空,井渠沟洫也因长期无人清理而被堰塞。总之,入目的满是荒芜景象,让人不胜唏嘘。
“看呐!毛龙峡!”
就在这时,在前方负责侦查的周同打马返回,高兴地大喊道。只见他遥指前方一条深邃的河谷,洮水带着黄土高原冲刷下来的泥沙,红浊如血,与碧绿澄清的黄河水交汇,组成了一道“泾渭分明”的风景线。
张骏见所有人都神情激动,便心有诧异,忙问毛龙峡有甚典故不成?
宋沛这时候驱马靠过来解释道:“典故倒算不上的,只是有一神话传说罢了!“
张骏见宋沛用马鞭遥指毛龙峡道:“传说上古时代,青海神膝下共有二子,一名河水,一名洮水。后二子分家别居,河水向南,洮水向东,约在东海相遇。话说河水遇山劈山,遇沟填满,终有一日到达东海,却不见其兄弟洮水,便溯源回转寻找。突然,只听得群山那边传来隐隐约约的呻吟,正是洮水的声音。河水急忙奔去,却被一条浑身长满黑刺的毛龙挡住了去路。河水无奈,与那毛龙大战,终将其斩杀。这时,只见天摇地动,高耸入云的石山霎时分为两半,被压于底下的洮河终于见到了青天。
原来,洮河自和黄河分手后,一路平安顺风,眼看就要到达东海,但四处却被高高的群山挡着。他四处兜转,始终没有平坦的路可走,还碰的头破血流,最后,又被穷凶极恶的毛龙缚住。
从此,河水与洮水便共同奔向东海,再也不分彼此。于是,洮水汇入河水的地方就叫‘毛龙峡’了。”
这一故事闻所未闻,张骏听得一时入神。
索三戒也从后面赶来,道:“河水清澈,洮水浑浊,都说只要两人共饮二水,便可以结桃园之义。不过河水俺喝得,洮水却是难以下咽。”
张骏笑着点头,果然所有人都是奔向河水边饮用嬉戏,洮水岸边却没有人去。他笑道:“这传说倒是十分应景,正合吾等此番作为。”
众人闻言,面露不解,张骏道:“吾等和那些遗民,便如同分家别居的兄弟,而那条恶龙,便是匈奴胡狗。如今恶龙被吾等斩杀,遗民便可随同吾等返回汉家之地。难道不对么?”
其他人闻言,恍然大悟,索三戒笑道:“还是主公英明,此番壮举必然能让遗民感念,将来传了出去,天下也会称颂您的仁义。”
张骏被一通马屁拍的哈哈大笑,心情也变得十分顺畅。
这时,韩虎策马前来,说道:“主公,这毛龙峡上没桥,得派人去找附近的坞堡主,叫他们拿东西来搭建浮桥,大军才好过河。若是再晚些,恐怕又有追兵。”
张骏对前面的话以为善,可却对会有追兵之论不甚认同。无论匈奴汉国还是羯石赵国,他们赖以雄霸北方的基础是强盛的军力和出人性的野蛮,却从来都不是凭借高效的地方行政组织能力。
陇西之地坞堡遍布,还大多都是汉人,除非是汉国的经制之军追过来,否则谁会吃饱了撑的来触霉头?估计这些地方坞堡和县镇正巴不得他们赶快走远点,免得再招来匈奴人,凭空增加负担。
不过大军毕竟还在敌境,免得夜长梦多,尽早过河没有任何坏处。此时张骏也觉得不必再隐瞒身份,当下便以大凉少将军的口吻手书数封,加印后遣人携带奔向左近的几个坞堡,命他们遣人帮忙搭桥。
说起来这个历史时期就是如此的荒谬,张骏是大凉的少将军,却对号令汉国的坞堡主没有任何困难,那些坞堡主们也十分给面子,不到一个时辰就纷纷拉着队伍赶了过来,热火朝天地开始在匠作队的指挥下搭起桥来。
若说这些坞堡主忠心晋室,那肯定不是,他们还要乖乖地在汉国做匈奴人的顺民;可若说他们是汉奸走狗,那也不是,因为他们十分热衷于帮助汉家军队,只要你敢打过来,人家立刻投降,箪食壶浆地迎接王师。
说白了,这就是坞堡主们的生存之道--墙头草,顺风倒。只要能保住宗族基业,谁都不会得罪。
很快,在千余人的努力下,浮桥以肉眼内可见的度被建造起来。
张骏再回时,只见大路上成片的人马正向毛龙峡靠近,眼见的这一片人马便是他麾下的一千将士。当下便有些感叹,回顾众人道:“吾等出广武,入陇西,转战千余里,如今终于又要回到凉州。还记得出时行军督幢尚有七百弟兄,但咱们能看到的这一千人将士,却大部分不是当初的人了。诸位,兵者,凶器也,当慎之又慎。打仗就要死人,可本将还是心有不忍。俗语说慈不掌兵,但我等责任重大,这乱世非兵戈不能平定。只希望尔等至勇忠诚,爱惜士卒,不做无谓之牺牲,亦不可将兵戈儿戏视之。”
众将听了张骏一番自肺腑的言辞,当下也是神情严肃,纷纷抱拳附和。胡硕大声道:“俺愿追随主公麾下,力战图强。”
张骏道:“想我秦汉荣光、万国来朝,‘中国’一直是四方向往的强盛文明国度,号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今日竟沦落至厮!希望有一天吾辈国能重振旗鼓,恢复往昔的荣光。”
宋沛和索三戒也回想起当初在主公府上的誓言,顿时大声道:“某等愿随主公驱除胡虏,光复中华!”
江宛站在不远处,听到张骏的话后也将目光停留在那张英俊的面庞上,只见两个月来的风吹日晒已经让他黑了许多,目光中似乎多了沧桑,但更多的是坚定,仿佛一往无前的力量正在凝聚着。不知不觉间,她竟也有些痴了······
不多时,大军顺利渡过大河,终于踏在了凉州的土地上。多人欢呼雀跃起来,更有甚者直接跪倒在了河岸边,将泥土捧在手心里,大口吃下肚去。
刘族长也匍匐在张骏的脚边,哭天抢地道:“少将军,您的大恩大德,刘家全宗永世不忘。十年啦,终于能回到汉家之地,老儿就是死也值了。”
张骏笑着将刘族长搀起,安慰道:“老人家,今后便安心在凉州定居,吾会给没一人都授田按制,您就放心吧。”
“谢将军!谢将军!”刘族长连连再拜道。
道谢之声传了出去,许多人也跟着拜谢起来,紧接着,人群仿佛浪花一般涌动伏下,黑压压跪满了河岸。
“谢将军!”
“谢将军!”
“谢将军!”
感念道谢之声不绝,张骏也眼中含泪,亲自上前一个一个将为的几个年老者扶起,大声道:“吾承诺你们,每个留着汉家血脉的人,在凉州都将有田可种,有家可住!”
“从今以后,大凉,就是尔等的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