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助理又说了几句工作,离开办公室。
假寐许久,并且已经在无边无际的烦躁中扑腾了半天的徐安澜悠悠转醒,她拎起身上的西装,睡眼朦胧状,“你回来啦?”
许是出于习惯,一对上时屿,她全身都下意识开启莲花状态。
有些尴尬。
徐安澜揉揉鼻子,抱紧他的西装外套,“谢谢。”她走到他办公桌前,递过去。
时屿接过,点点头,并未说什么。
气氛一时有些诡异,又不同于往常她撒娇卖痴,而他淡然无视的状态。
时屿抬头看着稍显无措的女孩,好奇问:“还有事?”
徐安澜像是在走神,她“啊”了一声,对上他看来的目光。
黑眸深邃,似有个小漩涡。
她抿了抿唇,去撩耳边压根不存在的碎发。
“没事。”她干脆坐下来,在他对面会客的椅子上,“有一点点事。”
这无比矛盾的姿态,时屿丢开鼠标,一副等她说的模样。
他少见的耐心,徐安澜反而说不出口。她想跟他坦白,但不知道怎么说。于是,她低头,视线落在他办公桌的资料。
“什么事?你说。”许久,等不到她开口,时屿主动问,“吃过中饭了?”
徐安澜点头,又摇头。
若是往常,时屿早就失了耐心,这会儿,他倒是淡淡定定的看着她,甚至还看到她右脸因为刚才那不甚舒服的睡姿留下的印记。
浅浅的一道,贯穿了她半张脸,挺滑稽的。
他无声的笑。
徐安澜视线乱瞟,心底突突打着鼓。
时屿的办公桌很干净,资料整整齐齐,唯有一份写着商标使用许可的合同斜躺在文件夹上,格外醒目。
徐安澜忍不住就多瞄了两眼。
时家涉猎产业颇多,这是一份设计公司对商标转让使用的说明。她从事这一块,也比一般人敏感,稍稍那么几眼就抓住了合同的关键点。
“商标使用许可的合同有没有去备案?”她随口提醒道,“独占使用的权利与义务,还是去做个备案的好,避免之后商标的重复授权。”
话一出口,徐安澜就后悔了。
职业病啊,要不得。
果然,时屿的眼神变得无比微妙,徐安澜轻咳两声,不敢看他,他却大大方方将合同递给她,“还有呢?”
这一份应属商业机密的合同就这么明晃晃摆在自己面前,她很是无语。她让自己镇定下来,坦然迎上他的打量,“我只是随口一说,风险规避而已。”
时屿看看手中她并未去接的合同,再看看小姑娘,她脸上那道滑稽的痕迹更浅了,若不仔细看,完全不见踪迹。
他收回合同,随意摆在一边,并不在意被徐安澜看了去。
“谢谢。”
“不客气。”
时屿掀了掀眼皮,似不经意的一瞥。她说起商标合同时,声音轻而柔,却不像她平日的撒娇和抱怨。
他忽然想起来,庄佳慧叫她徐律师。
徐安澜一直关注着他,也就第一时间发现了他的古怪,她开始坐立不安。
早知道就不说了,时屿公司的法务也不是吃素的,要她操什么心?
破罐子破摔,如果她现在说起他们的婚约……
敲门声响起,徐安澜的心“砰”的一下,差点跳出了嗓子眼。
吓人。
方才在汪助理口中出现的陈秘书进来,她隐晦的看了眼徐安澜,见时屿没在意,便直说:“时总,刚收到通知,jtf设计大赛主办方要求更换赛场酒店。”
“理由。”时屿神情平淡,一点不慌。
陈秘书将手中刚打印好的资料递过去,解释:“对方赛场布置的负责人致电,说我们的酒店风格与他们大赛前的开场秀略有差距。”
徐安澜又被迫听了一嘴,jtf是含金量颇高的国际性珠宝设计大赛,她表姐这回应该也是要参加,没想到,赛场竟是放在时家的酒店。
“你先回去。”时屿一目十行看完资料,对徐安澜说,“我还有事。”
说完,他也不等她回应,要陈秘书送客。
徐安澜嘴边的话默默咽了回去,却也松了口气。
她离开,联系杨以恒,问他:关于时屿的情报,你到底是哪儿打探来的?
分明是出了错。
【杨以恒:我哥啊。】
杨以航?
徐安澜气得吐血,偏偏她这缺心眼的发小还有理了:俗话说得好,最了解敌人的永远是敌人本敌。
【徐安澜:呵呵,我看你才是我敌人本敌。】
难怪情报会说时屿冷漠、自私、利益至上、脾气特别坏,可不就是杨以航这样的死对头能说出来的么。就是这差了十万八千里的情报,让她一开始就选错了路,成了跳梁小丑。
徐安澜气得将杨以恒拉黑。
小姑娘一走,几个主管都来时屿办公室讨论jtf主办方临时换酒店这事。
国际性质的大赛宣发早已打了出去,临时更换,对酒店损失不言而喻。时屿让这个项目负责人去联系主办方,将横豫旗下的其他酒店资料发过去,抓住合同,争取继续合作。
临时性的小会,言简意赅,他向来讲究效率。最后,留下的是公司法务顾律师,跟他汇报与m·a方律师会面的情况。
“对方很强势,面面俱到,对我们提出的方案似是早有准备,几乎找不到任何漏洞。”
两方律师间的较劲,你来我往,很棘手。
时屿意外:“刚从国外回来的律师团队负责人?”
顾律师摇头:“不是。”他在手机找出对方的照片,“来的只是副手,叫洛娅。”
时屿接过手机,愣住。
照片里是张熟悉的面孔,那晚在会所走廊盯着他打量的女人,也是徐安澜的闺蜜,她叫她宋雅。
时屿把手机还给顾律师:“你说她叫什么?”
“洛娅,洛律师。”
时屿轻哂,不用猜就知道是徐安澜那个小骗子又撒了谎。
可是,为什么?
他这位未婚妻身上秘密挺多啊。
徐安澜换了身更正式的衣服,带着笔记本电脑去见何言绅。
他们约在一家西餐厅,她到的时候,他已经在了。这几次会面除了第一次他的姗姗来迟,和临走前那句没头没脑的“陆蓁蓁”,她对他稍有改观。
“以你专业的角度来看,案子胜诉大吗?”何言绅忽然问。
徐安澜微笑:“我第一次就说过,科索玛跟科锁码三个汉字里完全同音,两个不同字,均属于臆造词,没有特定的含义。而你们商标的注册商品使用类别一个是发动机,一个则是锁具,本质上来说全然不同,不构成商业竞争,更谈不上恶意竞争。法院会根据商标彰显商品不易令消费者混淆的依据,未必会判科锁码构成商标侵权。”
何言绅沉吟:“所以,你才一直要我们走驰名商标的策略?”
跟他说话并不费劲,徐安澜点点头,将她准备的两个方案都解说一遍。
庄佳慧带着时妈妈进来时,徐安澜跟何言绅相谈甚欢。
“伯母,对不起,临时换地方让您绕了路。”庄佳慧领着时妈妈去预订好的景观卡座。
时妈妈颇有耐心:“没关系。”
庄佳慧先让她坐下,自己才绕到她对面,“这家的下午茶更好吃,提拉米苏很赞。”
她知道时妈妈最爱提拉米苏。
果然,时妈妈笑容比刚进门时要多。
两个人约了今天叙旧,庄佳慧照顾起人来确实殷勤备至,妥妥帖帖,她把着刚刚好的尺度,从不会让人感到不适。
她起了新话题,目光若有似无瞄向不远处的何言绅和徐安澜。
“伯母,您尝尝这个。”庄佳慧身体略微侧了侧,她将面前的小碟子往时妈妈的方向推,眼睛却又往斜后方去看。
时妈妈终于发现不对:“怎么,有熟人?”
庄佳慧摆手:“没,没有。”
她半红着脸,表情尴尬,分明是欲盖弥彰。
时妈妈终于回头,看清那对男女,她神色未变。就只看了那么一眼,她端起面前的咖啡轻抿了一口,神色间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庄佳慧“忐忑”的替他们开脱:“伯母,那是我表哥。”她将早已准备好的词说了出口,“他很欣赏徐小姐,不过您放心,我表哥的人品绝对信得过,他跟徐小姐之间只是朋友。”
“徐小姐漂亮爱笑,我也很喜欢她。”
模棱两可的话,时妈妈几不可见的拧了下眉。她不知道徐安澜是何言绅的律师,只觉得两个从无交集的人,哪里来的欣赏。
对她的反应,庄佳慧心里突然没了底,“伯母,要不我们过去打个招呼?”
时妈妈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她抬头冲庄佳慧笑了笑。
她惯来温和,对人温柔,处事宽和,出了名的好脾气。她这一笑,庄佳慧心头“咯噔”一下,尤其是被她这么望着,像是一下被看穿了自己心里的小九九。
“佳慧,如果以后安澜有什么做得不对的,你可以直接告诉我。”时妈妈依旧笑着,笑意却不及眼底,对面前的小姑娘也没了方才的亲近。
客气,也是疏离的,跟时屿一模一样。
庄佳慧怔住。
时妈妈又说:“作为长辈,安澜有不对的地方,我会亲自管教。”
庄佳慧的笑容彻底僵住,她没想到时妈妈会看破她的意图,明明她已经做得这么隐晦。
“我觉得我们的下午茶可以结束了,你说呢?”时妈妈用着最温柔的声音问。
她话里话外将徐安澜当成她的小辈,是她的自己人,而庄佳慧则是那个外人。
庄佳慧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只能僵笑着点头。
时妈妈其实并没有生气,各人的交友而已,反被庄佳慧那么一说成了某些带有色彩的交往。她并不信,但压不住心底长了根刺。
于是,她给徐安澜打电话。
“伯母,您好。”徐安澜接得很快。
时妈妈稍稍顺了心:“安澜,这会儿有空吗?要不要出来喝下午茶?”
“对不起,伯母,我在家给时屿做菜,晚上我跟他说好了要去公司看他。”
她撒了谎。
原本觉得没什么的时妈妈一愣,她维持着面上的风度,“好,我们下次再约。”
挂了电话,她若有所思的看了眼餐厅里的一男一女,到底还是失望的。
徐安澜完全不知道下午这一出,可她既然说了要去找时屿,只得重新换回之前那一身,带着打包盒开车去横豫。
刚停好车,洛娅发来微信,说她女神沈茴确定要回国复出的事情。
徐安澜去微博,沈茴为侄女打call的话题已经占据热搜榜首。她点开细看,都在说沈茴侄女要参加这届jtf珠宝大赛。
如之前圈里人所料,昔日女神沈茴的高调复出不过是为了给侄女铺路。而她这位侄女的名字至今未被爆出,倒是平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营销手段而已。
徐安澜退出微博,已经没有心思去找时屿演戏。
地库有些闷,她摁电梯上楼,离开横豫大楼。
今年的九月并不冷,今天更是阳光明媚,甚至有些晒,但她矫情的想,好像此刻只有这样沐浴在阳光下,才能让她那颗因为陆蓁蓁要回来的心重新被暖意包裹。
陆蓁蓁如果回来,那她血缘上的母亲大概也会回来吧。
真是让人惆怅啊。
徐安澜走了几步,她改变主意坐到横豫大楼前的长椅。这座大厦很是气派,巍峨的大楼被阳光包围着,深蓝色的玻璃窗折射出璀璨的光芒。她仰头看着,看花了眼。
自虐般又一次打开微博,她一条条刷过去。因为沈茴的回归,jtf大赛的热度空前高涨,连带着将作为大赛会场的横豫酒店也上了热搜。
真是像算好了似的。
徐安澜整个人恹恹的。
“徐小姐?”汪助理提着一袋打包咖啡路过,“徐小姐,怎么不上去?”
徐安澜没看他,只低头翻转着自己的手机,“没事,透透气。”
汪助理跟她接触得算多,察觉她情绪不对,他试探问:“要不要让时总下来接您?”
“不用。”她一反常态,“汪助理,你上去吧,我坐一会儿就来找你们时总。”
汪助理点头说好,一步三回头到总裁办,他想想不好,还是告诉了时屿。
时屿听说徐安澜在楼下不肯上来,下意识觉得这姑娘又要折腾他了。
“徐小姐情绪不大好,瞧着挺难过的。”汪助理说。
时屿:“……”
汪助理有心替徐安澜多说两句:“时总……”
时屿眼神扫过,他只好闭了嘴。
等汪助理离开,时屿走到落地窗。站在48楼俯瞰,汪助理口中可怜巴巴的小姑娘完全没影。
她又要闹什么?
时屿忍了忍,最终决定下楼会会她。
顺着旋转门出去,路上车水马龙,先入他眼的却是徐安澜。小姑娘低垂着脑袋坐在长椅,她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自己腿上的手机,而她边上是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便当包。
阳光这么晒,她也浑然不觉。
时屿脚步顿了顿,明明是被阳光包裹着,小姑娘却像是朵焉了的花朵,毫无生气,瞧着比她冲着他流眼泪水还难过。
他头疼,过去找她。
眼前忽的一黯,徐安澜慢慢抬起脑袋,也眯起了眼。
没想到是时屿。
她又低头,去戳手机。
“为什么不上去?”时屿问徐安澜。
她没答话,手指都戳红了也不肯停手。他有些无语,转身坐到她身旁。
“又想我答应你什么?”他以为徐安澜又要对他提要求。
她手指顿住,侧过头,凉凉的一眼落在他身上。他蹙眉,刚要说话,她又转回去。手机被她翻转,倒扣在包上。
时屿耐着脾气,再次问:“安澜,你怎么了?”
徐安澜像是长吁口气,老气横秋,“说了你也不懂。”
时屿:“……”
他就不该下来。
时屿对她的忍耐到此为止,他准备回去。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看了眼屏幕。
跳着叶锦的名字。
徐安澜听到时屿那句“我马上到”,回过神来。她抬头看去,他眉宇紧锁,面色挺冷的,出乎意料的,他的神色不再是一贯的从容与淡漠,焦灼都写在他脸上。
她第一次见他这样,新奇不已,好奇哪位大神那么大魅力,能让时总这样。
“你先回家,我去山东一趟。”临走,时屿不忘对徐安澜说。
但他没有细说自己要去的是济南。
徐安澜闻言理智彻底回笼,她拽住时屿的外套下摆。
衣服被她拽得紧紧的,他不得不停下脚步,低头看她。
“你去出差?”她问。
时屿没有回答。
徐安澜不肯松手:“那你……那我周五生日你能赶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