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不到, 徐安澜自然醒,她全身酸疼,索性起了床。走出房间, 在走廊上遇到时屿。
“这么早?”他半靠着围栏,看过来。
徐安澜点点头, 看到他她就想起妮妮满场子叫他“时叔叔”,她似笑非笑的望着他。
他今天穿得比昨天还休闲,深色的短t加休闲裤,少了那么几分距离感, 也显得年轻不少。
时屿倒也没在意, 他转过头, 继续看着远处茶林。
阳光明媚的好天气, 清晨的阳光穿过云雾, 云海涌动,绿意盎然。远离城市的喧嚣, 真正大自然的美, 祥和里带来的安宁舒适。
徐安澜深呼吸, 只觉神清气爽。
她伸懒腰,胳膊酸得动不了了。昨天他们坐了一下午的车, 又走了山路,累得她吃完晚饭就睡了。
“弱。”吐出一个字,时屿看也没看她。
徐安澜一愣,无语。
扎心了啊。
她收回胳膊,悄悄揉了揉, 没理会。
“来吃饭了, 姐姐。”妮妮“蹭蹭蹭”跑过来, 她仰头朝徐安澜甜笑, “姐姐,我妈妈做了好多好吃的。”
一听她叫姐姐,时屿就尴尬。
果然,下一秒,妮妮对着他:“叔叔,吃饭了。”
徐安澜笑了。
时屿:“……”
他抚额,能怎么着?一个小女孩她能有什么坏心眼呢?就是……单纯觉得他是叔叔而已。
时屿看向徐安澜,她眼里流露出明晃晃的狭促。
最后,他也笑了。
徐安澜牵过妮妮的手:“走,吃早饭去咯。”
妮妮开始说个不停:“有粥,妈妈特意给你们做的,怕你们吃不惯我们的饭。”
徐安澜余光里时屿乖乖跟在一旁,她想起徐为洋,弟弟那会儿也叫他叔叔,但弟弟是故意的。
她偷瞄,时屿恰好看来,抓了个正着。他轻描淡写的一眼,眼底满是笑意,无奈的笑。
村长的儿媳妇做了一桌菜,招呼他们:“来,坐下来快吃,我手艺不好。”
徐安澜很不好意思:“大嫂,您昨晚的菜都好吃。”
大嫂腼腆笑:“那是你们捧我场。”她把切好的芒果推过去,“我们这就是芒果甜,你们尝尝。”
她很热情。
妮妮乖乖拿起筷子,等时屿跟徐安澜吃了第一口才动筷。
“方汲呢?”徐安澜问。
汪助理也不在。
大嫂给妮妮夹菜:“哦,他啊,他每天早上都拿着他那个小本子去茶林,也不知道记什么,雷打不动。”
说起他,她叹了口气,“这孩子命苦。”
徐安澜看看时屿,他也看看她。
大嫂意识到:“瞧我,净说这些。”
徐安澜摇头:“村里真漂亮。”
大嫂很自豪:“那是,这都是方汲的功劳。”她笑容满面,“村里穷,当初村里只有几颗古树,种出来的茶叶也没有大厂子愿意收。我公公带着茶叶到处去厂子里推销,好不容易推出去,价格却压得特别低。”
“后来是方汲毕业了,他回到村里鼓励大家发挥传下来的手艺,用他学的那个什么科学方法改良品种,又跟大公司签了约。”
“公司老板是好人,愿意高价收我们的茶,也从不拖欠我们款子。”
她不知道自己口中的大公司老板就是面前的时屿,说了不少好话。
徐安澜去看他,挑挑眉,狭促的笑。
竟然被时屿躲开了。
“来,你们吃。”大嫂看徐安澜吃得少,想给她夹菜,又不好意思,“我也不会夹菜,你喜欢吃什么你告诉我,我中午给你做。”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轮到时屿狭促的看她。
徐安澜只好转移话题:“你们平时都去采茶?”
来之前她了解过,九月开始秋茶,几乎全村出动。
“可不是,我等会儿也要去。”大嫂总怕徐安澜吃不饱,把几个菜都往她跟前推,“也就是方汲回来后,我们村里去大城市打工的年轻人回来了不少,大伙都听他的。”
徐安澜拗不过大嫂,她每样菜都夹了一筷子,碗里一下铺得满满的,大嫂这才满意,自己吃起来。
大嫂健谈:“就是方汲天天围着茶叶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个姑娘。”她又面露忧愁,“茶叶是重要,过日子也重要不是?终身大事耽误不得,你们做朋友的也帮着给劝劝。”
她说了很多,突然反应过来,“我是不是说太多了?”
徐安澜和时屿同时摇头:“没有,您说。”
吃完,两个人去茶林。
一改在大嫂面前的轻松,徐安澜望着漫山的茶林,“大嫂说村里路不通,运输成本高,难得能有大公司愿意签约收他们的茶叶,你当初为什么选择井村?”
时屿看她一眼:“因为方汲。”
“您可真大方。”
时屿无奈:“我说扶贫,你说我虚伪,我说因为方汲,你又觉得我大方,徐律师,您可真难弄啊。”
徐安澜:“……”
他一改冰块脸的揶揄,她一点都不习惯,索性不搭理。
走上山路,渐渐变成小陡坡,越走越吃力。时屿走在前头,他停下来又朝她伸手,她犹豫一瞬,他像是不耐烦,自己握住她的手腕拉她上去。
“谢谢。”
“不客气。”
山路不平,他走得很慢,两人静默无言。
“现在大部分公司为了节约人力成本,采用机器设备,用机器采摘,流水线制作,但口感失色。”时屿主动提起她刚才的话题,“ 能真正沉下心靠手艺,按部就班种茶采茶再制茶的已经不多了。”
徐安澜安静听他说。
人工采摘成本确实很大,尤其制茶环节,考验的是制茶师的真本事。机器流水线制茶定点定时,远没有代代相传的技艺来得靠谱。
到底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茶的传统属性不是机器能替代的。
“扶贫是我的初衷之一。”时屿看了看徐安澜,他鲜少会解释,大约是两个人处在同一个案子里,他便多说了几句,“你说得也没错,商人无利不起,没有多少公司愿意冒着风险去雇佣大量的人力。可是,井村得天独厚的条件,不缺山水,再加上方汲的学习改良,打开茶叶市场只会是天时地利人和。”
“而方汲……”他顿了顿,“人才,千金不换。”
他有他的考量,有些话他不便对她说,就此戛然而止。
徐安澜停下来:“没了?”
时屿也松开她:“徐律师,在你的专业里,商业机密……”
“行了行了。”她果断打断,“别告诉我了,我不想知道。”
徐安澜越过他,大步向前。
她今天依旧是昨天的小白鞋,鞋面脏脏的,她倒是穿得自在。他这么从后头看过去,她身材娇小,确实看着柔柔弱弱,却又有股不服输的倔强。
时屿也不知道自己哪里看出那么多,他迈步跟上,走在她身后。
村里的村民日出而作,不少穿着民族特色衣服的男男女女背着竹篓弯腰挑拣。远远看到徐安澜和时屿,方汲跟汪助理小跑过来。
“徐律师,时总。”方汲合上他的小本子。
汪助理自觉站到时屿身后,小声解释:“我看方总去忙,就跟着去看看。”
时屿“嗯”了一声,没说什么。
方汲想了想,走到他身旁,“时总,有些话我想跟您说。”
徐安澜闻言要走,被方汲拦住,“徐律师,不怕您听见。”
他一早上都在看定点的茶树,来回穿梭,额头上都是汗他也没在意,只随手抹了一把,又转向时屿,“时总,我请徐律师发函不是为我自己,我更无意刁难您。”他目光里透着诚挚,“我只希望您能按照我们当初签订的合同履行。”
“时总,我一直记得您当初说的一句话,您说中国的茶文化不能被冰冷的机器替代,茶的温度是您一直追求且极力维护的。”
方汲停住,徐安澜的视线从身后的茶林落到时屿脸上。
时屿此刻沉默着,看不出情绪,唯有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映着古树茶林,温暖又明亮。
徐安澜觉得很奇妙,她的心头莫名滚烫。
方汲握紧自己手中的记录本:“我相信我们精心养护的普洱能替衡豫打开市场和知名度,也希望您能看到我们的努力。”
徐安澜和汪助理同时看着时屿。
三道视线灼热又含着期待,时屿往前走了几步,在一颗茶树前站定。视线里是肥厚饱满的新芽,他伸手触碰,“我不是慈善家,中国很大,我帮不了每一个人。”
他转回身,黑眸定定望着方汲。
时屿身后是绿油油的茶林,远处云海翻腾,清晨的阳光落在他身上,他仿佛被一层耀眼的光圈包围着。
这话说得也没错。
徐安澜看向别处。
方汲却意外的坦然:“我明白,所以,您看,大家忙忙碌碌,每个人都不想给我丢脸。”他指了指附近忙碌的村民,“大家都想靠双手改变村里的现状。”
“时总,我们都很努力。”
徐安澜怔住,他这个“我们”不知道在说村民,说他自己,还是在说时屿。
她有心想说几句,时屿忽然勾唇笑了笑,“先带我去茶林转转。”
方汲一愣,反应过来,“好,我带您看看。”
徐家别墅在国庆当天迎来不速之客,陆蓁蓁趁着徐安澜去井村,上门去看爷爷和爸爸。
今天徐爷爷约了时爷爷,一家人都在家,见到陆蓁蓁,一瞬的沉默。
陆蓁蓁想见他们,徐安澜说过,但他们想的是过了这个十一再说。没想到,她竟是直接上门了。
赵文歆大大方方接待:“先坐,想喝什么?”她温温和和问,“果汁还是茶?”
陆蓁蓁对上她温柔的目光,短暂的诧异,“果汁。”
“好。”赵文歆拍拍僵硬的丈夫,去厨房准备果汁和水果。
她拎走了徐为洋,就怕儿子会捣蛋。说来也奇怪,家里徐为洋跟徐安澜关系最亲,连她这个当妈的都比不上。
“爷爷,对不起,这么晚才来看您。”陆蓁蓁主动坐到徐爷爷身旁,像是不敢看他,也像是想撒娇却放不开手脚,“我回国就想回家来看看您,就是我怕姐姐会不高兴。”
徐怀诚脸色一沉,没让她看见。
陆蓁蓁咬着唇,似鼓足了勇气挽住爷爷的胳膊,她小心撒着娇,温言软语,“我跟姐姐说过好几次了,可是,姐姐一直没答应。”她委委屈屈的低下头,红了眼圈。
徐爷爷在心底叹气,也不知道陆珺是怎么养女儿的。
家里的阿姨过来说:“时老爷子来了。”
来得真是及时,徐怀诚如释重负,借口去门外迎接。
在门口见到时爷爷,徐怀诚打招呼,“伯父,不好意思了,蓁蓁今天来了家里。”
时爷爷侧目:“是……”
徐怀诚点头。
时爸爸和时妈妈对视一眼,面上却是丝毫不显。
一行人到客厅,陆蓁蓁赶忙起身,她知道面前几个人是谁,跟徐家又是怎样的关系,她乖乖巧巧,甚至让出了位置,俨然是另一个主人。
时爷爷跟徐爷爷打招呼:“来的不巧了。”
徐爷爷笑:“怎么会?”
两个老人家坐在一块,时爷爷看向陆蓁蓁,“回国多久了?”
“一个多礼拜。”她小心翼翼觑了眼自己爷爷,“我在新西兰一直很想爷爷和爸爸,回来了就想回家看看。”
“之前我也跟姐姐说过。”她补了一句。
徐怀诚压住心里头快扑出来的那股气,没有吭声。
陆蓁蓁会看眼色,她适时露出笑,“姐姐对我也很好,还说要给我把关我男朋友呢!”
时妈妈蹙眉,目光投向这小姑娘,很快又收回。低头抿了口茶,她只觉唏嘘。
时爷爷顺着陆蓁蓁问:“有男朋友了?”
她害羞状:“嗯,姐姐也认识,他叫何言绅。”
时妈妈侧目。
陆蓁蓁一副恋爱中的小女儿样:“我前两天才知道,原来姐姐接了言绅公司的案子,一个商标侵权的案子。”
“姐姐说他挺好的。”她忽然的欲言又止,顿了一下才说,“言绅也说姐姐很专业。”
时爷爷便笑呵呵又问了几句,岔开话题,聊起别的。
时妈妈看着乖巧倾听的陆蓁蓁,她拿出手机,找到徐安澜的微信。
她昨晚发了朋友圈,是在井村的照片。夕阳下,朴实无华的小山村炊烟袅袅,还有玩闹的孩童、围绕的猫狗。
时妈妈点了赞。
时屿几个人跟着方汲在茶林看了一上午,后来,干脆和村民一块采茶,他一点没有架子,相处融洽。
回去的时候,只有徐安澜和时屿,大嫂在茶林里忙,两个人进厨房,到底是不好意思光吃不动手。
“会不会?”徐安澜问。
村长家还是传统的灶头大锅,得自己动手生火。
时屿抱臂看着她,她退了两步,“看我干嘛?我不会。”
“不会?你当初不是天天变着花样给我做菜?”他一本正经,“大半个月不带重样的。”
徐安澜找到火柴,她不客气的往时屿怀里一塞,“时总,您这戏可就过了。”
这人不是早知道她的爱心餐全是从老张那打包的,之前看了多久的戏呢?
还装呢!
时屿将火柴凑到眼前:“嗯,戏是挺过的。”他意有所指,目光似不经意间从她脸上滑过。
不知道在说他,还是从前的她。
徐安澜:“……”
蹬鼻子上脸来劲了哈,真是不能给他好脸色。
家里的干柴被大嫂细心收在一处,徐安澜抱了几块一趟趟搬运,时屿则半蹲着生火。奈何这时总批文件,做决策是一把手,生火煮饭绝对是十八流。
“你之前不是去国外登过山?”徐安澜蹲在一边看他,“就没学点基本的生存技能?”
时屿低垂着头,火柴划了一根又一根,愣是没能让干柴生起点火来。
他也不看她,手上动作不停,跟这干柴杠上了,“你在大雪地里划火柴用干柴生火?”
徐安澜:“……”
这话总觉得像是问傻子,她又不是。
她继续蹲着,枕着胳膊看时屿。他这样挺狼狈的,但接地气啊。
徐安澜忍不住笑了,她歪着头看看他,再看看他,又看他。
时屿抬头,四目相对。
她就埋首,憋笑。
时屿:“……”
看戏呢?
他收回目光,可笑意藏也藏不住。
徐安澜这人其实挺皮的,难怪老张提起她是这样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
等时屿低头继续研究,徐安澜又悄悄探出头望着他。
挺好笑的,她怎么都没想到有一天她能跟他这样。
“好了没?”徐安澜问。
时屿掀了掀眼皮:“要不你来?”
她拎起一根干柴,敲了敲他手边的火柴盒,“时总,您一个大老爷们好意思让我动手吗?”
时屿干脆将火柴盒扔过去,精准丢到她膝上,他用行动证明他挺好意思的。
徐安澜翻白眼。
恰好大嫂端着个木盆进门:“哎哟,你们怎么在厨房里头?”
她赶紧把木盆放一边:“我来我来,你们去外头歇着。”
徐安澜跟时屿还能损一损,对上大嫂,她不好意思了,“我们还把您这给弄乱了。”
“没事没事,本来就不该你们动手。”大嫂接过火柴,手脚麻利的把柴丢灶头底下,三两下就起了火,“你们大城市里的姑娘小伙都不会这个。”
那一连串动作看得徐安澜更不好意思了。
“姑娘,你爱吃鱼吗?我刚去摸了两条鱼,新鲜的。”大嫂又转回去拿她的木盆,盆里是两条鱼。
徐安澜脸色一僵,看看大嫂怀里的木盆,“谢谢大嫂。”
大嫂眉开眼笑:“不用不用,你们去歇着,我来啊。”
两个人被赶了出去,徐安澜去房间洗了手,又回到厨房给大嫂打下手。
到吃饭,方汲、汪助理和妮妮爸爸都回来了。
丰盛的一桌菜,大嫂一如既往照顾在她眼里过分瘦的徐安澜,恨不得给她夹满菜,“来,吃鱼,一条红烧,一条煮了鱼汤,你都吃的吧?”
徐安澜扒了两口饭:“吃的。”
“那你快趁热吃。”
大嫂眼巴巴看着她,徐安澜没辙,她只好夹了一筷子。慢吞吞剔去鱼刺,她重新夹起来,顿了顿,只纠结那么几秒,筷子一下转到时屿碗里。
时屿:“……”
“大嫂,他最爱吃鱼。”她又替他舀了碗鱼汤,眼睛都不眨一下,“让他先吃。”
碗里多了块鱼肉,还是剔了刺的,时屿明显一怔。他朝徐安澜看去,只见小姑娘唇角微扬,神色却不大对。
汪助理更是惊得没话说,他们时总什么时候喜欢吃鱼了?他不是挺挑的么,一向不怎么喜欢吃带腥味的东西。
徐小姐这是……
汪助理没想明白,一边剔着鱼骨头一边暗搓搓偷瞄两个人。然后,他就看到时屿夹起碗里的鱼肉送到嘴边,再扒了口饭,慢条斯理,教养极好。
吃完,他们时总顺便还夸赞了一句大嫂的手艺。
汪助理:“……”
大嫂笑得更开心,她又看向徐安澜。
在她关爱的目光下,徐安澜夹起小小一片,这回送到自己碗里。
一顿饭,宾主相宜。
饭后,徐安澜帮大嫂收拾,时屿却没走。
“不爱吃鱼?”他看着她问。
徐安澜将碗叠在一块,很顺手的往后一递。时屿只愣了一下,接过。
“我吃鱼过敏。”
时屿意外:“过敏?”他蹙眉,将碗放到一边,他拉过她上下看,“你怎么不说?吃饭的时候你是不是吃了一口?”
徐安澜被他拉着,不得不面对着他,等他检查完,她推开他的手,“这么关心我?”
时屿没好气:“老张家的狗倒在我跟前,是我送它去的医院。”
徐安澜:“……”
她气得没脾气,又将碗塞过去,“吃了一小点。”她抱起另外几个,示意他去厨房,“趁大嫂不注意吐在我带的纸巾里。”
“大嫂特意捉的鱼,免得她不自在。”她解释。
村里的人朴实,很容易满足,简单又纯粹。
时屿看着她的背影,心头一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