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之上,一道布衣草鞋的身影施然而来。
这正是千里追踪张梁,想要将《太平要术》从他身上夺回的言君子。
原来当日张梁仗着马快,趁自己的手下缠住言君子的时候,夺路而逃,言君子虽有缩地成寸的神奇道术,但无奈此道术与马力相比,不可持久,所以最终还是被张梁给甩脱了。
但他并未放弃,倚仗着一些追踪之术,始终牢牢地跟在张梁的身后。
那张梁骑着快马连续奔逃了两天两夜,依然无法摆脱言君子的追踪。
巨鹿与广宗相距其实不过三百里,但为了迷惑言君子,张梁不得不舍弃了直奔曲阳的大道,改为专在乡野小路上兜兜转转,这绕来绕去,现在两人距离曲阳反而越来越远了。
言君子一点儿也不着急,他寻找《太平道术》已经十三年了,几千个日日夜夜他都忍了下来,不在乎再多等三日五日。
他一路仔细的追寻着张梁留下的蛛丝马迹,终于来到了这里。
这条官道过路的人并不多,言君子一路行来,也才不过遇见两三个匆匆忙忙的行人,或许这正是张梁舍弃了小道,从大路上奔走的原因。
不多时,前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村落,这村落坐落在官道的旁边,十分破败,看上去好似已经被遗弃的模样,不过村落里并不冷清,数十道身影聚集在村落中央,透过外围低矮的残垣断壁,可以看见这些人个个衣衫破烂,面黄肌瘦,估计是哪里迁徙过来的流民,暂时以这个破败的村落为据点,遮风避雨。
言君子只是淡淡瞥了一眼,提脚便准备离开,但这时一道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这身影并非站着的那群人,而是横卧在村落入口处。
围在村落中央的那群人,正是在对这道身影指指点点,只不过他们似乎在害怕着什么,并不敢靠近,只是站在远处唏嘘不已。
言君子一时好奇,走了过去。
他这才现,这道身影十分瘦弱,似乎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
这少年如今已然昏迷,面如金纸,呼吸全无,看起来竟已经是一具尸体。
不过言君子仔细查探,现他还有些微的脉搏,只是十分微弱,随时命在旦夕。
言君子心头一动,拉开了那少年的上衣,果然看见一个黑色的掌印赫然入目。
这少年竟是被一名内功深厚的高手打成重伤!
是谁会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流民少年下此狠手?言君子的目光射向正蹑手蹑脚站在四周围观的流民,心中似乎有了答案。
“怎么回事?”他冲那群流民问到。
流民们目光闪烁,有几个人似乎想要说话,但被周围的人拉了拉,很快又沉默下来。
言君子眉头微皱,低头看向了那个奄奄一息的少年。
这伤势对其他人来说或许是致命的,但是对言君子而言,却并非什么大事,他将一只手轻轻抵在那少年的背心,片刻之后,少年的头顶上飘出缕缕淡淡白烟,随后奇迹般的,那少年竟然睁开了眼睛。
“啊!”他出一声痛呼,同时吐出了一口浊气。
“你别怕,是我救了你。”言君子蹲在那少年身旁,轻声的安慰道:“告诉我,是谁把你打伤的?”
“打伤?”那少年的眼中迷茫之色一闪而逝,随后猛地跳了起来,眼睛四下张望,同时嘴里高呼道:“滑漪,滑漪,你在哪里滑漪!”
言君子不解,问到:“华姨是谁?”
少年似乎根本没听他在说些什么,焦急地转过身来一把拉住他:“大侠,求求你救救我妹妹吧,那坏人抓走了滑漪,她只是个八岁的小姑娘,求求你一定要救救她!”
原来是他的妹妹。
言君子点了点头,对那少年说到:“你先冷静一下,慢慢告诉我生了什么事。”
“来不及了!”少年心急如焚地说到:“那坏人心狠手辣,一言不就把我打成重伤,滑漪落到他手中,肯定是凶多吉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他忧心忡忡地将目光四下张望,落到了那群围观的人群中,他突然眼睛一亮,急忙冲过去拉住一人的衣袖问道:“张大叔,你有没有看见那坏人把滑漪抓到哪里去了?”
被他抓住的是一个中年流民,面容憔悴,看起来颇有几分菜色。
他和这少年的关系似乎不错,闻言张了张嘴,好似要说话。
但很快他又闭上了嘴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张大叔,你怎么了,你说话呀!”少年简直快要疯了,拉扯着张大叔的衣袖带着哭腔喊到:“滑漪到底怎么了,她是不是出事了,那坏人是不是把滑漪杀了?”
“小野!”张大叔终于说话了,带着几丝小心说到:“滑漪没死,不过刚才那人说了,谁敢把他的去向告诉别人,他就杀掉滑漪,我们也不想滑漪出事,所以我们不能告诉你啊!”
少年听到自己妹妹没事,这才稍微冷静了些,不过听完张大叔的话,他的表情越的焦急了。
反倒是站在一旁的言君子,从张大叔的话里似乎听出了什么。
那“坏人”将少年的妹妹抓走,以此为要挟不让那些流民说出他的去向,可是他都已经不在了,这些流民为什么还不敢说呢,难道是害怕他听见?
若是他能听见的话,那他肯定就在附近!
言君子眼睛倏然一亮,抬头望四周打量起来。
这个村落早已破败,四周的房屋都已经垮塌大半,看来这些流民只是暂时寄居在这里,并没有定居的意图,所以周围的房屋也没人修葺。小小的村落,就这么一眼望去,简直是一览无余。
言君子很快注意到了村落边缘一个垮塌掉大半的茅草棚。
这茅草棚歪歪斜斜,一看就是临时搭建的,估计正是这群流民的容身之所,草棚里铺了一地的茅草,显然是他们夜间睡觉的地方。
不过此时茅草棚的半边都塌了下来,形成了一个天然的遮掩,草棚里面黑漆漆一片,没人能看清到底藏了什么。
言君子只是看了两眼,便已心下了然,当即出声悠悠地喊道:“堂堂人公将军,却借助一个八岁的幼女来藏身,张将军,这便是你们太平道教济世为怀的胸怀吗?”
草棚里一片沉寂,似乎并没有人的样子。
然而片刻之后,那片遮挡住门口的茅草终于还是被掀开,一道魁梧的身影挟着一个幼小的女孩出现在了草棚前方。
正是言君子苦苦追踪了两日两夜的人公将军张梁。
“滑漪!”少年一见那小女孩,顿时一声惊呼,奋不顾身的扑了上去。
“滚开!”魁梧的身影一声爆喝,一脚将他踢出老远,在地上翻了好几个跟头。
少年俯身痛苦地咳嗽起来,隐隐吐出几丝带血的唾沫。
言君子的眉头又一次不经意地挑了挑,望向那魁梧的身影,眼神中已经带上了些许寒霜。
“张将军,我记得你们太平道教的教义是劝人向善,教化天下,难道你们平时便是这般教化天下的吗?”
原来泥菩萨也会火,那张梁的举动,终于激怒了言君子。
可张梁还不自知,脸上带着一种绝望的狰狞,望着言君子怒火冲天的吼道:“臭道士,你是不是非要像条狗一样追着我到天涯海角才罢休?你已经追了我两天两夜,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言君子淡淡地说道:“我已经说过了,我并无意与你为难,我只是想拿回本门的太平要术。”
“哼!”张梁冷冷一哼,怒道:“太平要术乃仙人所赐,兄长所托,我就算这条性命,也不会交给你的!”
“既如此,那贫道也只好硬抢了。”言君子早知这张梁不可能轻易交出《太平要术》,所以早已有了动手的准备。
然而那张梁却将手中的小女孩一横,拦在了身前。
“你上来试试,只要你敢上来,我就杀了这小女孩!”他恶狠狠地威胁道。
言君子瞳孔微缩,似有几分淡淡的犹豫。
眼见威胁起了效果,张梁的胆气顿时就壮了几分,一脸狞笑着说道:“你先站在那里别动,我答应你,只要你放过我,我就放过这个小女孩,咱们俩公平交易,如何?”
“我已经说过了,我从没想过要为难你。”言君子轻轻地叹了一声,说道:“只要你交出太平要术,不管你要走要留,贫道都不会阻止。”
张梁脸色赫然一变,阴森森地问道:“难道你就一点也不顾及这小女孩吗?”
言君子神色怜悯的看了一眼那个被张梁挟在身前,一脸楚楚可怜眼泪汪汪的小女孩,肃然道:“一人之安危,与天下之安危,孰重?”
此言一出,张梁顿时脸色大变。
言君子话里的意思,竟是舍弃掉了这个小女孩,也不惜一定要把太平要术抢走。
“虚伪!”他怒火中烧地大叫道:“你们这些道士果然都是一群虚伪之辈,妄你们还口口声声说什么济世为怀,现在你还不是跟我一样,草菅人命,虚伪无耻!”
“贫道所作所为,皆是无奈,一切根由,都由张将军而起,张将军又何必恼羞成怒呢?”言君子不软不硬地反刺了张梁一句,然后举步上前,云淡风轻地对张梁说道:“张将军,放开那个小女孩吧,你已经无所倚仗了。”
“不要!”就在此时,那个咳血的少年又扑了上来,一把拉住了言君子的衣襟:“大侠,求求你,放过我妹妹吧!”
周围的流民也是不忍,许多人都在悄悄地议论纷纷。
言君子脸颊微微抽搐,似在做一个十分重大的决定,片刻之后,他还是一脸惭意地低下头对那少年说道:“小兄弟,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天下苍生,希望你能原谅我。”
“苍生?狗屁!”远处的张梁已经因为惊惧快要失去理智了,疯狂地大吼道:“你这么做,不过是为了天书,我最看不起你们这些虚伪之人,个个都是伪君子,是狗屁!”
言君子面色一肃,拨开那少年的手,猛地向前踏了一步。
这一步,张梁记忆犹新,因为言君子再一次突兀地出现在了张梁面前。
“去死!”张梁一声怒吼,疯狂地把手中的小女孩砸向了言君子,然后转身就跑。
言君子也没料到他竟会如此惊慌失措,甚至连反抗都没有便落荒而逃,神情不由得微微一怔。
不过眨眼之间,他还是做出了正确的判断,只见他左手微微在空中一圈一划,那小女孩飞砸过来的身子,顿时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在空中托住一般,来势骤停,随后转了半圈,变成头上脚下的正常模样,轻轻落在地上。
而言君子的身躯,已经呼啸而过,出现在了张梁背后。
“何苦由哉!”言君子低低一声叹息,手指轻轻在张梁脖颈间一点,张梁狂奔的身子顿时停止下来。
他就像一个泥塑的雕像,保持着回头狂奔的姿势,僵硬地伫立在了那里。
言君子一言不,伸手探入他的怀中,掏出了那个由麻布包裹着的包袱。
“你,你答应过放过我的!”张梁面色大骇,似乎没料到自己如此轻易地就被制服,眼睁睁看着言君子从他怀中拿走了书卷,他的双眸闪过一丝绝望,同时还有几分惊恐。
言君子淡漠地说道:“你放心吧,贫道从不杀生,而且贫道之所以叫做言君子,就是因为说话从来一言九鼎,贫道要的只是太平要术,并不会害你性命。”
张梁这才放下心里,随即脸上又涌现出一股怨毒之色,对言君子说道:“你拿走了太平要术,我黄巾军便失去了与官军对抗的最后资本,言君子,日后若是黄巾军兵败,这数十万条性命,可都要记在你的头上!”
言君子眉头微皱,旋而松开,无奈地说道:“黄巾军掀起兵灾不断,家破人亡者何止十万百万?贫道这么做,乃是拯救黎民于水火,相信上苍若是有知,也会原谅贫道的。”
张梁见言语无法动摇他的心神,也便不再纠缠于此了,气呼呼地说道:“既然你答应放我走,便赶快解开我的禁制吧!”
言君子微一颔,伸手轻轻在他背脊处拍了拍。
张梁顿时感觉浑身一松,僵硬的四肢再次恢复了控制,他不敢再跟言君子啰嗦,生怕他反悔,只是恨恨的瞪了他一眼,然后转头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言君子望着张梁远去的背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随后将目光落到了手中的包袱之上。
“太平要术,贫道终于将你找回来了。”他轻柔地抚摸着手中的包袱,就像是在抚摸最亲密的情人。
这时他身后突然响起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大侠,多谢你救了我们兄妹!”
原来是那个小男孩,正牵着那个被言君子救下来的小女孩,双双站立在他身后向他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