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顺着楼梯一路向下,没有对话,只有他们此起彼伏的脚步声与卡尔的心绪作伴。
卡尔无法准确描述现在的感受与心情,有激动,也有好奇,毕竟他加入教会的一大初衷就是探究通灵师的培养秘密,确认明斯特教区是否藏有一块苏尔遗骨;
还有随着下行而越发明显的刺骨寒意所带来的凝重,现在他已经基本可以将刚才的不好预感作出定义——这阶梯的尽头必然有亡灵的存在。
可更多的,却是犹豫和纠结。
如果等会真见到了一块苏尔遗骨,他该怎么做?
伊莉雅他们都劝自己谨慎,尽量别打教会遗骨的主意,卡尔也当然明白从教会偷一块遗骨是多么危险的举动。
但如果见到了,难道真的要与它失之交臂?
这块不行,那下一块遗骨在哪里?难道另一块就是“无主”的吗?
苏尔遗骨有极大概率都由各大势力和教会收容,毕竟120年前苏尔的陨落和亡者领域的断绝正是他们的手笔,就算有遗落的那么几块,也不知在何处的天涯海角。
倘若从心而言,卡尔其实是很想搏一把的——只要成功,他不会选择吸收遗骨,因为那样可能会导致苏尔的意识在自己身体里复苏,虽说他现在不怕面对想夺舍自己的前任死眠之主,苏尔就算复苏也还做不到夺舍,但苏醒就意味着卡尔要在刀尖上起舞,他还是更希望苏尔能一直睡下去,等自己什么时候有实力彻底解决这个麻烦再醒过来,一劳永逸。
他想要的,是以遗骨解放死眠厅堂的权限,以此增强他们的势力。
如今无论人间还是灵境都不算太平,局势混乱,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中,卡尔和他的死眠厅堂需要有足够的力量,而且解放权限后自己的实力或许能迅速增强,为他接下来拯救伊莉雅半身时增添保障。
那么如果要拿到明斯特教区这块遗骨,摆在眼前最直接的问题就是——他该如何穿过求道者之门,再带着遗骨安然离开教会而不被发现?
求道者之门是炼金教廷一百多年前研发的技术,或许伊莉雅能有办法。但是即使他能解决求道者之门……
想想吧,海勒队长是最新签订契约接触到通灵师秘密的成员,而在这不久后遗骨就从求道者之门内深处失窃了……
所以如果真要窃取遗骨,那就要做好所有的事后准备。
比如接受与炼金教会反目的代价,举家离开明斯特。
偏头痛再次席卷而来,突然的剧烈痛意让卡尔不禁抚上额头,却不慎脚下一个踉跄,险些从漫长的阶梯摔落下去。
墙壁两侧的微光根本照不亮阶梯的尽头,若不是摩尔首席眼疾手快拉住了卡尔的左臂,他真有可能摔下去,就算能在滚落半中间反应过来直接藏进影子里,那也是遭了无妄之灾,而且挺丢脸的。
毕竟海勒勋爵一向得体。
见鬼……是我又想得太多了?怎么这时候头疼。
见卡尔站稳了,摩尔首席松开了他,关切问道:“卡尔,你还好吗?”
卡尔飞快地从口袋里取出透明药盒,拿出两枚纯白止疼药片丢进嘴里。眼下没有水,他只能嚼碎了混着唾液咽下,整个口腔和舌头顿时充斥剧烈的苦涩与麻木。
但好在这不是他第一次干嚼止疼药了。
稍微缓了几秒,麻木感稍弱能开口说话后,卡尔感谢而歉意地对上福多思·摩尔关切的神情:“多谢首席,只是我有偏头痛的毛病。”
“第一次来这下面,给人的感受确实称不上好,太阴冷,可能刺激到了你的旧疾。”摩尔首席又借着不算明亮的光仔细看了几眼他的面色,“吃了药还好吗?”
“已经好多了,谢谢首席。”卡尔的脸色在光照下有些发白,但还是笑道,“让您见笑了,还好您拉我一把,不然我可能真得摔下去。我想浑身骨折可对我们的通灵师预备役没有什么帮助。”
“呵呵,我想即使没有我扶你,你也能立刻【潜影】。”首席笑了笑,“不过即使摔下去也不会骨折的,只是可能摔个淤青出来。”
说罢,摩尔首席又向下走了几级,卡尔见状跟上之后,才发现原来在他刚才的思索之间,他们已经下到了台阶的尽头。就算刚才摔下去,也不过十二三级台阶罢了,以超凡者的身体素质确实最多摔个淤青出来。
二人都不由得走快了几步,走完最后的台阶来到平坦的石砖地面上,这里像是一个六七米长的小玄关,穿越玄关之后,他们来到一个宽敞的封闭地下室内,虽然光照比不上外界,但比刚才明亮的多,至少能把地下室的一切尽收眼底了。
这地下室类似赫尔墨斯的仓库,高约五米左右,长宽应该都超过四十米,排列有六根大型立柱作为支撑,但与寻常的支撑柱不同的是,眼下这六根立柱是由某种特殊的炼金材料铸造而成,表面密布环绕着极其复杂的符文,乍看像是哥特式建筑常用的雕刻工艺,但却散逸幽蓝的光芒,宣告着符文阵正在运作。
而六根符文立柱的中央,悬挂有一个巨大的不透明黑色帷幕,遮挡着地下室中心发生的一切,而在帷幕边缘,站着一位穿深灰色教袍的老人,正面无表情地与两位来者遥遥对视。
除此之外这空旷的地下室再也没有更多的东西。
自从进入地下室的那一刻起,卡尔就能感受到亡灵的气息要比下楼梯时浓郁的多,刺骨的冷意仿佛是皮肤直接贴上寒冰一般。
与下楼时的静谧不同,地下室隐约有规律分明的“咕嘟”声,仿佛是气泡从盛满水的锅底滚滚而上,又在水面炸开的声音。并不剧烈,但节奏分明,五六秒便会响起一次,而声源正来自帷幕之后。
这里的空气也绝对和清新挂不上钩,本就没有窗口,又深处地下,空气中弥漫着魔药的气味,还夹杂着汗味。想想也是,那帷幕之后肯定是几名预备役通灵师,他们已经在这地下闭关快二十天了,据首席之前说,他们在仪式过程中是不能离开的。
卡尔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压下按揉的太阳穴和眉心的习惯动作——自从刚才进入地下室他的头痛就更剧烈了一点,额头的血管突突跳动着抽痛。止疼药还没这么快见效,闻到这种气味似乎又加重了痛意。
卡尔努力保持平和与冷静,排空诸多杂念,尽力忘却痛感。他和摩尔首席走近那位身份不明的灰袍老人——对方面无表情,给卡尔的感觉有点阴沉,唯一的面部特点是鹰钩鼻,但除此之外长相再普通不过,属于丢进人群就找不到的面孔。
不过脸上的皱纹不少,看起来比福多思·摩尔还年长。
三人站在帷幕附近互相行礼,对上灰袍老人探究的目光,卡尔波澜不惊地与他对视,二人互相颔首致意。
行礼后,摩尔首席主动介绍道:“这位是求道者之门的看门人。最近一直在负责通灵师仪式。”
没有介绍姓名,也许是没必要。
“您好,看门人阁下。”卡尔主动向老人伸出手,礼貌微笑,“我是猎人司队长卡尔·海勒,最近您辛苦了。”
灰袍老人依然面无表情与卡尔的墨瞳对视,卡尔也不回避,依然大大方方伸着手。
卡尔发现,和福多思·摩尔一样,他死眠之主的能力似乎对这位看门人也没用——他无法感受到这两人的任何细微情绪。
尽管如今卡尔在对待身边人时会刻意收敛这种能力,但他在晋升命格4后专门做过测试:命格弱于自己的,比如几位队员,他能大概察觉到对方是否有撒谎,或者说是否真诚,相当于伊莉雅测谎能力的低配版;
而和自己差不多的,比如阿比盖尔和影卫爱娜,他则能隐约感受到对方的情绪变化。略高于自己的,比如加里恩,效果就更差一点。
而什么都感受不到的时候,就证明对方远远强过自己。
比如眼前这两位,福多思·摩尔和灰袍的看门人。
而只凭借他自身的察言观色似乎也没法从这两人身上看出太多,尤其是后者——这位看门人的目光和神情,就像一潭死水。
若非看到老人呼吸的起伏,他甚至都要以为这看门人是没了神智的亡灵了。
终于,看门人从灰袍下伸出苍老褶皱的手与卡尔握上,一触即分,随即用沙哑的没有任何波动的语气生硬说道:
“久仰,海勒队长。”
老人的嗓音像是两块砂石互相研磨,绝对称不上好听,相比起来小渡鸦菲尼克斯的嗓音都算得上天籁了。
卡尔莫名地开始想念和亚当斯先生聊天时的氛围——老圣者嗓音醇厚温和,慈祥健谈,时而幽默地开开玩笑,像老顽童又像和蔼的邻居爷爷,和亚当斯先生聊天相处可舒服多了。
看门人说完之后就松开了卡尔的手,卡尔也看得出这位古怪的老人完全没有继续寒暄的意愿,刚才握手打招呼他就做了太久的准备,而且对方好像对自己有些不屑。
卡尔自然不会自讨没趣,他从刚才到现在已经尽足礼数,接下来也只保持最低限度的礼貌即可。而且他现在头疼的厉害,冷汗打湿的衬衫宛如附骨之蛆般黏在皮肤上,若不是有西服和风衣的遮挡,他简直像是刚从水里被捞出来的人。
他将目光投向那遮挡了一切要素的黑色帷幕,这才是正事,他所筹划已久的此刻就在这帷幕之后。他诸多猜测与问题即将被揭开迎来解答,这点痛意还不足以让卡尔分神——他早承受过更疼的。
只是今天的头痛似乎比以前更严重,更令他虚弱,而且诱因也不明确。他也有正在头疼的时候和寒鸦军的亡灵们接触过——如果说亡灵的气息会让死眠之主感到不适、加剧痛意甚至是虚弱,那真是过于荒诞的笑话了。
气泡的炸裂声愈发明显,预备役通灵师应该就在帷幕之后经受最终的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