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出寺庙的时候,眼圈通红,风吹进眼眶,会感到干涩的细小疼痛,我隔着模糊泪光抬头,天空明净的宛若玻璃,万里无云,五色的经幡在头顶摇曳,抬头能看到幡布上细细密密的藏文,明净的阳光从缝隙中穿透下来,照亮竖立在庙墙两侧的转经筒。
黄铜色的镂纹颜色暗沉,我看见固定在轮架下的转动把手微微褪色,系着红绳的许愿牌挂在梁顶,上面是或娟秀或笨拙的笔迹,无一例外都在书写着美好的祝愿。
我挣开小哥的手臂,径自走近转经筒,手指触碰到温热的转轴,暖阳落在身上,风里夹杂的寒意似乎都被驱散,我握住转轮,一路走过去,脚步极慢,听着转经筒传来轻微的滚动声,缓慢轮转的筒身沐浴在煦阳下,散发出一种经年的厚重感。
清风每吹动一次经幡,转经筒被虔诚的转动一圈,都如同诵读一遍其中吉祥如意的经文,风和思念,会将祝福送去所想之人身边,赠与她好运与幸福。
我慢慢转动着滚轮,在经文和筒身沉重的碰撞声中闭眼祷告,希望长眠在雪山的母亲可以听见。
风声会告诉她,请她不要担心,她的孩子现在过得平安喜乐,如她惦念的一般,在平凡安耽的生活里感受着光与爱。
他没有成为张家冰冷空洞的摆设,他会开心,会难过,会触碰枝头即将坠落的花朵,会在绚丽灿烂的夕阳下驻足,爱和被爱他都不曾错过,即使他曾经历过世间最沉痛的宿命,可是他依然仁慈善良。
如同他母亲最深切的期盼,他有血有肉。
而他今后漫长的生命,不会再因为长生变成触目可及的荒漠,我们会一直陪着他,走向岁月的尽头。
手掌掠过最后一排转经筒,我看向群山连绵的远方,泪珠在眼眶摇摇欲坠,眨眨眼,还是没有掉落下来,我仰着头,在下一秒被走上来的小哥轻轻拥住,他抚上脸颊的掌心微凉,声音低哑:“为什么哭。”
我吸吸鼻子,感觉到颈下的锁骨与他肋骨几乎硌在一起,一动就摩擦出生硬的钝触感。
短暂的拥抱过后,他放开我,担忧还在眼底浮动着,我用手拨动悬空的红色丝线,木质的许愿牌碰撞起来,红线绕在手指上,一圈又一圈,我极力让自己显得平静,轻声道
“没什么,想到以前的事情,觉得难受,忍不住就想掉眼泪。”
小哥洞若观火,他牵着我往寺庙大门走去,温声问道:“是关于你父母的吗。”
我不愿意揭他旧日的心伤,只能含糊地点头,被小哥安慰般的揉揉脑袋。
走出寺庙大门,我揉着通红的眼睛,情绪渐渐转圜过来,转头看看小哥骨节凸出的手腕,深到可以放硬币的两侧锁骨,我心疼的拉紧他领口:“你好瘦,以后要多吃饭。”
“好。”
小哥百依百顺,眼底蕴着柔和的淡光,好似屋檐消融的初雪,宽大的手掌紧紧握着我,他跟在我身侧,近乎寸步不离。
回到寺庙前院的停车场,天真和胖子正蹲在路边东拉西扯,木安抽着不知道哪来的烟,他们仨看到我和小哥出来,面上不约而同浮现出惊异的神色,木安瞪眼看着我红红的眼圈,差点将燃着火星的烟头怼嘴里。
“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木安掐灭香烟走向我,怀疑的目光不停在小哥身上游离,我面无表情:“你。”
他挠挠头:“关我什么事。”我指着他扔烟屁股的垃圾桶:“坦白从宽——”
“牢底坐穿。”胖子接道。
我眼一定红的特别明显,胖子一见我望他就立马安静如鸡,不抬杠不贫嘴,转头哼着歌和天真没话找话,一副开罪不起我的怂样,
“怎么回事?”
我皱着眉,继续扯开话题,木安果然没再追问,黑漆漆的眼神几乎瞟到天上去,他耸耸鼻子,小声道:“吴邪盛情难却。”
“你他妈放屁!”
天真唰一下站起来,一脸冰清玉洁地望着我,愤然道:“别听他胡扯,他自己藏烟被你发现,还要拉良民下水,你刚刚亲眼看见的,我一根都没抽。”讲着他痛心疾首地捂住胸口,怒斥道:“木安,你心真的脏。”
“演,你们接着给我演。”
我挽着胳膊,不为所动,只整暇以待瞅着他俩,天真面不改色气不喘,占住道德高地绝对不下来,死都不承认木安抽烟跟自己有关,木安死猪不怕开水烫,无奈摊手:“吴邪什么尿性还用我解释?我有必要诓你吗。”
眼看哥俩谁都不肯松口,我扭头看向闷不吭声的胖子:“胖哥,我一看你就是老实人,他俩的话我都不信,你来讲讲是怎么个情况。”
言下之意:胖子,只要你肯供出他们俩的罪行,我判你无罪释放,前提是不能糊弄我。
用胖子以前自己的话描述,他在行内是出名的护短讲义气,宁可受千刀万剐,绝不出卖兄弟,铁骨铮铮的一忠义汉子,要不是生不逢时,梁山好汉如今得是一百零九位。
我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小哥懂事地站到我身后,和我统一立场,胖子犹豫片刻,脸上肥肉突然一横,眼珠里顿时闪出大义凛然的圣光,他刚直不阿的面对着我,抬高胸脯。
然后指向天真:“是他先开的头。”
天真沉默半秒:“你看我还有机会吗?”
“呵。”我冷笑一声:“我要回去告状,你等着接受二叔的制裁吧。”
跟天真斗智斗勇的情节每天都在上演,我当然不会真回家打小报告,可是看见他屡教不改的狗样又实在来气,最终我板着脸,以天真赌咒立誓并喝下一大碗猪肺汤结束闹剧。
他们都默契的没有提起我哭的事情,只在晚上开夜车返回大理的时候,胖子玩笑的问我两三句,我答道少女心事,让大老爷们少管,胖子就笑话我:“都要奔三张的人还少女,你跟天真一样不害臊。”
我叉腰反驳:“我才26,身份证上才24,奔什么三,我看你是嫉妒我青春年少。”胖子哎哟两声:“别拿脑残不当残疾,妹儿,你讲话还得搂着点,万一让街道办逮住,给你抓回去给义工当社区送温暖的标本。”
我纠正:“是范本。”
胖子登时乐不可支。
在去西双版纳的飞机上,我还对胖子的话耿耿于怀,琢磨着自己投在玻璃上的倒影,摸摸额头捏捏鼻子,又去戳弹性十足的脸蛋,总感觉岁月的杀猪刀正磨刀霍霍向牛羊。
天真看不下去,隔着中间的小哥推推我:“你美貌无双倾国倾城,别搭理胖子的鬼话,他喝矿泉水喝醉了。”
我回过头,看见小哥正双目炯炯地望着我,对我缓缓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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