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劳工局副局长杨向前与铁匠铺老板聊了十几分钟，竟然句句都言之有物，铁匠铺老板如遇知己，一个劲点头。镇政府办公室副主任钦佩之余，心中的也怅然若失。镇子肯定比不上市里百工百业齐备，便是如此，各行各业也有不少。副主任其实并不真正了解这些行业都是如何营运。千头万绪之下，让副主任感觉工作压力极大。

就在此时，杨向前问道：“老板，现在有职业培训。你，还有你铁匠铺里的伙计，都可以去参加。成人职业教育要签合同，你不用担心伙计学完之后就离开你这里。你的伙计参加培训之时，你按照最低工资发，国家会给你一些补贴。等学成回来，你铺子里面也有人能掌握最新的技术，伙计们也会有盼头，我以为这很不错。”

副主任听到这番交谈，心中回想着上头发下来的成人再教育中的技术培训。一时也没办法完全想起，但是整个内容的确如杨向前所说的一样。

而铁匠铺老板听到这话，并没有立刻附和，而是摇摇头，“这位领导，你说的那都是想做大买卖的人才会干的事。俺只想把这铁匠铺经营好就行。学个打铁，哪里用上学。”

杨向前见铁匠铺老板说的诚恳，知道这也是他真心所想。便不多劝，又说了几句便站起身，“今天打搅了。我便告辞。”

铁匠铺老板将杨向前等人送到门口，等他们上了机动三轮离开，只觉得心情很好。能和这样的大人物交谈一下，的确感觉如沐春风。这位市里面的局长所说的都是铁匠铺经营有用的事，又不强迫。铁匠铺老板倒是对杨向前提到的关于从农村信用社借钱的事情比较感兴趣。

做买卖的哪里有不缺钱的，虽然现在并不用借钱，但是以后很可能用得到。而且听说信用社贷款利息不高，真的有机会借钱的话，或许危难关头能帮自己熬过去。

立刻铁匠铺，杨向前心有所想，索性让三轮先停下来。他掏出笔记本，把成人职业教育的看法写进去。就杨向前自己的猜想，这些作坊无论大小，都不倾向于让自己的雇员参加成人职业培训。

原因与之前传统农业社会‘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不同，一旦这些工人掌握了更多技术，就有可能出现一山不容二虎的局面。至于方才的铁匠铺老板的回答也是常见的心态，如果招收有能力的雇员，那定然是为了把买卖做大。只要脑子比较清楚的老板，都能感受到扩大营业的风险。市面不景气，缩减开支就有可能撑下去。一旦冒了风险，就有很大可能彻底完蛋。

合上笔记本，杨向前让三轮继续向前。在路上的时候，杨向前以当下见到的案例来判断，之前的舂米作坊倒闭，就是他们遭到了使用机械的粮食加工厂的冲击。同为作坊，手工业一旦受到工业化机械的冲击，立刻丢盔弃甲，彻底完蛋。

想到这里，杨向前又叫停了车，在笔记本上记了一句，‘明日安排，以手工业与机械之间的比较为主’。

接连两天，杨向前将这个镇给走了一遍。走之前的会议上，杨向前提出了要求，‘近期要在镇上将成人职业培训进行宣传。我回来的时候会看看大家的报告。’

也没多停留，杨向前就向着下一个镇子去了。这一趟跑了半个多月，调查了4个镇，两个县城。随着调查，杨向前的思路越来越明确。现阶段社会发展还在熟人社会，作坊并不会轻易招人，即便招人也是要熟人推荐。其营运模式还是传统的那套。

传统也不是完全不好。在传统的招工模式下，薪水虽然不高，却会按时给钱。毕竟当年赖账的主力是土豪劣绅，而土豪劣绅已经在3年的国内战争中被消灭了。

使用机械的作坊，机械使用领域也只是替代型。譬如磨坊、舂米作坊，机械的作用是替代人力畜力。私营领域暂时还没有真正的机械加工领域企业出现。即便是有些看着搞机械，也是依附于国有企业而存在的外围领域。譬如，随着自行车的普及，给自行车增加附件，以增加载货量的手工作坊。

陈州（周口）的这些企业完全处于依附性质，一旦没有国有企业提供的基础工业产品，他们就没有了存在空间。

回去的路上，杨向前心中的调查思路越来越清晰，每天晚上抽空写的报告上，修改的内容越来越多。甚至最终修改的内容反倒开始成为报告的主要内容。

还有两天就要回到陈州市区，杨向前吃完饭后又开始边看报告边修改，此时他考虑的多，写的反倒不多。就在此时，敲门声想起。杨向前回头一看，敞开的房门前站着永久车辆厂的技术人员。这一路上多亏了技术人员开着机动三轮，真的是方便了太多。而且技术人员还教会了随行同志们开三轮，同时也要修车。

杨向前立刻合上笔记本，请技术人员进来。大家相处这么久，说话就放开了很多，技术人员说道：“杨局长，咱们回来的路上，不少人都问了三轮怎么卖。我想问问，如果我们让群众如分期付款买自行车一样，分期付款买机动三轮。那该去找谁？”

听到这话，杨向前不知该怎么回答。这机动三轮的确好，杨向前自己都想过，要不要给老家的家里人买一辆。但分期付款可不一样。

最后杨向前还是给了永久车辆厂的这位技术员一个解释，“分期付款买自行车，是中央的政策。市里面是执行了直隶部的文件，而不是市里面可以做决定。你要是想让买三轮和自行车一样分期，你得去找国务院。”

技术人员并不知道自行车分期付款政策是来自中央，不过他好歹也是国企的员工，对于国家制度有了解。一听到自己的想法竟然得让国务院批准，脸登时羞的通红，尴尬无比的道了声谦，技术员转身就逃走了。

杨向前一点都不觉得技术人员好笑。反倒觉得技术人员提了一个很好的看法，如果能够分期付款给老家的家里添置一台机动三轮，杨向前的经济压力就骤降。甚至可以说，杨向前之前不过是想想，现在就真的可以认真考虑此事。

虽然不可能在全国范围内推行国家补贴的机动三轮分期付款，但是在周口这样的平原地区，对有资产抵押的用户提供分期贷款服务。市里面的银行也可以做。

等回到陈州市，杨向前抓紧时间将自己的调查报告修改完毕，递交上去。本想着要等下下一次市政府会议才会被讨论，没想到五天后就被市委书记叫去。市委书记详细询问了这份调查报告的内容，等杨向前回答完，市委书记先让他的神色更严肃些，才说道：“我把你的报告递交给了直隶部。肖部长看完之后，要求你进京汇报。”

杨向前赶紧说道：“书记，我该注意什么？”

书记见杨向前完全没有居功自傲的样子，这才说道：“你怎么调查的就怎么汇报。你不用顾忌……这时候……嗯，该你畅所欲言的时候，你就畅所欲言！我觉得你不会出错，便是出错，我来承担！”

10月29日，直隶部长肖汉山目送陈州劳工局副局长杨向前离开后，终于放下了不久前努力维持的严肃神色，整个人沉在沙发里。沉默了好一阵，肖汉山才长叹一声，从沙发里猛然站起身。旁边正在整理会谈纪录的秘书被惊了一下，以至于正在写的字被写坏了。

秘书片刻间就恢复了心情，因为这次会谈相当好，比想象中的更好！因为巡视组发现的及时，将吴灵圃等人被免职后先送回党校学习，总算是在吴灵圃把事情弄糟前将事情拦住了。

但吴灵圃之前推行基础建设时虽然粗暴冒进，成果的确有，所以一度被肖汉山推城了模范。现在模范倒了，而肖汉山向总理吴有平做检讨的时候，吴有平明确告诫肖汉山，“决不能一篙子打翻一船人！”所以没办法通过惩戒陈州市委市政府的方式表达态度。

杨向前的报告此时出现，真的是恰到好处。肖汉山担心这报告里面有问题，不仅带着秘书们仔细分析研读。确定报告完全符合中央思路之后，还请了其他人帮着看过。确保没问题之后，又仔细理顺了向杨向前提问的问题，确保杨向前若是一个隐藏了内心想法的‘吴灵圃’，一定会露出马脚。

经过会谈，确定了杨向前的思路与中央政策高度符合。所以秘书在起草报告的时候，可就太好写了。

陈州取得的成绩，是如杨向前这样一批党员干部们一起努力工作的成绩。是这些干部们团结在党中央以及中央政府周围，奋斗出的成绩。

陈州的问题，则是吴芝圃这些领导干部因为认识水平，选择了不合适的工作方向，导致的问题。

秘书对自己起草的报告相当有信心。这么写，照顾到了方方面面。绝不会出现洪桐县里无好人的局面。这也是总理吴有平希望看到的局面。

毕竟是部长秘书，刷刷点点的谢安了报告草稿，只用了一个多小时。将报告交给肖汉山，肖汉山看着看着，脸上神色已经轻松下来。就在秘书等着直隶部部长肖汉山对这里面的内容提出修改意见时，就听肖汉山说道：“你还记得杨向前提出的机动三轮分期付款的那个看法么？”

“有印象，但是不多。”秘书实事求是的答道。他关注的都是与陈州有关的问题，并没有注意杨向前自己的一些独立想法。

“你就去见杨向前一次，把此事问清楚。把这段写到报告里面。”肖汉山命道。

秘书虽然不解，依旧受命而去。等与杨向前详细谈了机动三轮分期贷款的看法后，秘书对肖汉山颇为佩服。怪不得肖汉山能当直隶部的部长，肖汉山对政策的敏感度真的非常高。

现在推行的政策，极度简化的讲，就是培育群众的消费能力，基于消费能力的提升，通过发展市场来推动中国产业发展。国家实际上采取了财政补贴的方式，将上亿中国民众从两条腿以及木轮车的出行以及运输方式，推进到自行车，各种减震底盘的轮胎车辆。这对于生产力是极大的推动。

杨向前的方案并非让国家负担，而是让有钱有抵押的民众，从人力车向机动三轮提升。的确是一个很好的思路，这个思路最好的方面在于，这次政府并不用财政补贴。

两天后，准备完毕的肖汉山再次见到了吴有平。进门的时候，就见吴有平正在看文件。肖汉山等了一阵，吴有平才看完最后一页。随即，吴有平拿起报告，又撂在桌上，随即起身说道：“这个典型找的不错！”

肖汉山知道吴有平是在批评，就自我批评起来，“直隶部已经对各市进行了一次排查，发现了很多问题，正在着手解决。直隶部一定会让负面影响减少到最小……”

吴有平听着肖汉山的回答，觉得肖汉山自己没在错误的方向上继续下去，也算是负面影响最小化。至于这批被免职的干部，他们也没真的干出不可收拾的结果。所以对这些干部的使用还得讲技巧。譬如，吴灵圃本人十分激进，就让他去巡视组工作。如果吴灵圃不是装出来的激进，想来就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对那些怠政者绝不会客气。

毕竟中国这么大，各种人都有。虽然现在阶段的主要问题是吴灵圃这样的激进派，怠政的官员干部在绝对数量上也不少。

至于肖汉山的这点小把戏，吴有平决定看破不说破。在东北的时候，吴有平还能通过跑遍东北的方式去强化管理效率。但是中国这么大，吴有平累死也跑不完。现在他已经开始感受到各种问题，甚至开始隐隐感受到‘一抓就死，一放就乱’的问题。所以，在能接受的范围内，还是得给各级干部们足够的空间。

而且肖汉山找出来的新典型的确很不错。之前吴有平还与何锐就如何推动机动车的方面讨论过，这杨向前定然不知道这些讨论。而杨向前的思路，正是吴有平认为最合适的思路。既然有这样的一位同志，就要给他空间去执行。

如果成功的话，无疑就是一个很好的案例。而且从报告来看，杨向前把事情搞糟的可能性还真的不大。

于是，等肖汉山检讨完，吴有平再次强调了两件事，“不能一篙子打翻一船人。不能对基础建设进行否定。每个同志都有自己的不足，每一项基础建设，放到30年后看，都是一堆问题。有问题，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但是这还没到矛盾的层面。我觉得直隶部在这次事情上，还是正确把握到了这些。”

听到吴有平总算是放过了自己，肖汉山心中如蒙大赦。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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