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出现在梦境中的白发苍苍的老婆婆，赫然就是那个接生婆。

我无法忘记，虽然我从来没有亲眼见过这个老婆婆，可是，她在那个风雪弥漫的梦里，出现了好几次。

我一直都觉得，这个老婆婆是洞悉真相的人，她知道我的身世。我无法从梦境里看到当年完整的情景，原本想着找到老婆婆，或许就能得知真相，可天下之大，再加上那是二十来年前的事了，老婆婆在不在人世，还很难说。

可是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我又做了这样一个梦。

梦境之中，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全力在山路上行走，这条山路，年轻人走着还很费力，更不要说这么大岁数的人。

但老婆婆锲而不舍，一直都没有停歇，虽然走的慢，却一直在走。

这是个很平静的梦，并没有什么曲折坎坷，也没有诡异神秘，然而，这个梦却让我一下子惊醒了过来。

我翻身坐起，把旁边的万妙然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做恶梦了吗？”万妙然看着我额头上都是汗水，拿布巾给轻轻的都擦掉，说道：“现在还早，你再睡一会儿，什么都不要多想，想要喝水，想吃饭，就跟我说，我一直在这儿。”

我点了点头，从梦中惊醒，梦境彻底化为泡影，我抬头朝窗外看看，现在仍是夜晚。

可是，我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突然就做了这样一个梦，我总觉得，这个梦不会无缘无故。

“你派人到山门外面那条小路看一看。”我心里不踏实，对万妙然说道：“看看有没有人。”

“这时候了，山门外面怎么会有人？你到底是怎么了？”

“快派人去看看，回头再细说。如果找到一个老婆婆，就把她带进来。”

“老婆婆？”

“先别说了，快去。”

万妙然看我催得紧，虽然不明就里，但还是出去了一趟，到前头找到巡夜的人，叫他们出山门外去仔细找找。

我一个人躺在屋子里，辗转反侧，最后实在躺不住了，又觉得自己的病状好了一些，就披着衣服下床，自己走到屋门外面，朝着院门张望。

过了好一会儿，万妙然和两个巡夜的人匆匆忙忙的回来了，万妙然走在前头，一进院门，看见我在屋子外头站着，就小跑着过来，说道：“你怎么知道山门外面有个老婆婆？”

“真的有！”我心里虽然有所感应，但听见万妙然的话，还是大吃一惊，原本只是想冒然去试试，谁知道，山门外竟然真的有个老太婆。

那个老婆婆就跟在巡夜的人身后，慢慢走进了院门，看到老婆婆的那一瞬间，我的思绪顿时复杂了起来，说不清楚是什么感受。

这个老婆婆，赫然就是我好几次在那个大雪飘飞的梦境里看见的接生婆，二十多年前，就是这个老婆婆，在那个破烂不堪的小茅屋里，看着我降生。

“孩子。”老婆婆已经疲惫不堪，双腿似乎支撑不住身躯的重量，却仍旧一步一步的走到我面前，抬头看着我：“你知道我要来。”

“我知道……我刚才……刚才做了一个梦……梦见你在外面的山路上……”我结结巴巴的说道：“所以……就叫人出去看看……”

这个老婆婆的岁数非常大了，虽然满脸皱纹，却面容慈祥。这是我第一次真正面对她，望着老婆婆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她的相貌，似乎跟云婆有一点相像。

我也不知道自己看的准不准，不过，等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老婆婆实在是难以支撑了，急忙就把她让进屋子里。

“这是你的婚房吗？”老婆婆颤巍巍走到屋子里，看见墙上还贴着金闪闪的喜字，就转过身，问道：“那个姑娘，是你媳妇儿？”

“是……”

“好，好……”老婆婆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万妙然也不认识她，但知道对方跟我认识，赶忙去给老婆婆倒了水。

“我是听说的，你到五仙庙当了姑爷，只是没见过新媳妇，如今看了一眼，你这个媳妇，是真的好。”老婆婆有些老眼昏花，伸手在怀里摸索了一番，拿出了一只玉镯子，递给万妙然，说道：“孩子，我没什么好东西，这是个小小心意，当做见面礼吧。你不用推辞，一点心意，若瞧得起我，便收了。”

这话说了，万妙然就不好再拒绝，跟老婆婆道了谢，把镯子给收了。老婆婆说的轻描淡写，但我看得出来，这是一只老镯子，雕工精美，玉料上乘，是不可多得的精品。

“大娘，您走了这么远的路，想必一定是饿了。”万妙然小心翼翼的把镯子收了起来，说道：“我给你弄些饭来。”

“你若不说，我还想不起来，是真的饿了。”老婆婆笑着说道：“说起来，还是老糊涂了，没算着路程和日子，带的干粮不够，已经有一天没吃了。”

“我这就去。”万妙然匆匆的出了门，去整治饭菜。

等到万妙然一走，我心里就大概有数，老婆婆不远万里跑到了五仙庙，不会无缘无故，我轻轻拉开椅子，在桌子边坐下来，问道：“您专门跑到这儿来，一定有什么要紧的事。”

“没什么要紧的事，只是来跟你聊聊。”老婆婆说道：“我已经这个岁数了，知天命了，自己活不了多久，有的事情，若我不跟你聊，万一没人跟你提及，恐怕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我心里一动，立刻猜到，老婆婆要跟我说的，必然是二十多年前的那些往事，除了这些，她还能和我说什么？

“不瞒您说，我曾经做了几次梦，都梦到了一片大风雪，有的事情，我自己之前也找人询问过，我知道自己就是出生在那个风雪夜的。”我也没有隐瞒，把现在已经知道的情况都说了一遍，还有自己做的那些梦，也如实讲述了出来。

老婆婆默不作声的听我讲着，等我讲完，她叹了口气，说道：“孩子，你说的，有些没错，二十多年前，的确有那么一个大风雪夜，也的确有一间距离河滩不远的小破屋。”

“那我有哪儿说错了？或者是想错了？”

“这件事，说起来话就长了，你不嫌我啰嗦，我慢慢你跟讲，从头讲一遍。”

“好，您说，我听着。”我给老婆婆又倒了些水，让她润润嗓子。

“你见过一个人，那人，叫云婆，你该认识。”

“是，我认识。”

“我跟云婆，是亲戚。”老婆婆说道：“我和云婆的母亲，是亲姐妹，云婆跟我叫姨。”

我一听，恍然大悟，难怪老婆婆的长相，跟云婆有那么一点相似，原来是亲戚。

老婆婆的家族，从很早很早以前就跟随了人间路，一直在帮人间路做事。因为入伙的早，算是人间路的元老家族，所以，他们很受信任。

这个家族不知道为什么，历代以来，生下的孩子大多是女孩儿，有些女孩儿性子强，也和男人一样舞刀弄枪，有些不善于这些，就做些别的事情。

老婆婆没练过什么功夫，她的命不好，原本有个青梅竹马的恋人，但是，人间路的人，不允许跟不熟识的家族联姻。老婆婆跟家里争执过，也坚持过，家人始终都不肯应允。

到了后来，是黄泉捞尸人知道了这件事，专门找她家人说了，黄泉捞尸人说，谈婚论嫁，不是说外人一定不行，找人打听打听，询问一下，只要家底干净，就成全了两个年轻人。

人间路的宗主发了话，老婆婆的家人自然不敢不听，知道了这些之后，老婆婆对黄泉捞尸人感激的不得了。

然而，造化弄人，历尽千辛万苦，总算是得到了允许，可是，那个青梅竹马的恋人，却得了重病，一命呜呼。

老婆婆受不了这个打击，跟着也病倒了，心如死灰。等到病稍稍好了一些，每天茶饭不思，心里只想寻短见。

黄泉捞尸人对于属下的人，的确是很照顾的，这个我亲眼见过，他宁可自己孤身冒险，也不愿意让属下的人跟着一起受连累。

等得知老婆婆的事情之后，黄泉捞尸人还专门来看过她，叫她振作起来。这种事儿，别人劝也劝不住，只不过黄泉捞尸人历经人世沧桑，跟老婆婆说了很多。

从那之后，老婆婆虽然没有忘记心里这个心结，不过，通过劝导，也一天一天的好了起来。

她心里打算好了，不会再去寻短见，因为自己还有家人，还有真正挂念自己的人，只要世上有一个人真心牵挂自己，那就不该自暴自弃。

只不过，老婆婆心里始终忘不掉自己青梅竹马的恋人，所以，她这辈子都不准备嫁人，就一个人，这样过下去。

她很感激黄泉捞尸人，感激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这样过去了三年时间，有一次，黄泉捞尸人跟她说，有件事情要她去做。

那时候，对于黄泉捞尸人的话，老婆婆是从心里服从的，她连问都没问，就一口答应了下来，觉得不管是上刀山下火海，自己也万死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