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甜的话，说的大概是够清楚了，我已经听出来，黄泉捞尸人对方甜是很信任的，而且他知道，方甜对我情深，只要关于我的事情，她一定会不遗余力的去做。

“他叫你做的事，就是把那些人引到两山峡之后，再暗中杀掉吗？”

“除了这样，还有什么办法吗？”

如今的河滩上，不仅仅是乾坤道在图谋黄泉路，还有别的一些零零散散的人，也都在暗中觊觎。

人间路没落，黄泉捞尸人本事再大，却也分身乏术，他要把大半精力拿来对付乾坤道，就不可能面面俱到。

拉着方甜做帮手，也亏得黄泉捞尸人能想得出来。

我有点不敢相信，方甜虽然算是江湖中人，性子倔强，却很善良，平时经常接济萧山的人，整整两船人，都死在了河里，我也不知道，方甜怎么下得去这个手。

我怀疑，是不是方甜变了，然而，我看着她，再看着她的眼睛，却又觉得，她还是从前那个我熟悉的方甜。

“原来的你，并不是这样的。”我勉强笑了笑，说道：“以前记得在一起的时候，偶尔遇见一只受伤的鸟儿，你也要想办法救下来，养好了伤，再放它飞走，可是如今……”

“我知道，你觉得我好像心狠手辣了，没有一点同情心了，是吗？”方甜轻轻一摇头，说道：“我从不滥杀无辜，你应该清楚。只不过，黄泉捞尸人对我说了些话。”

黄泉捞尸人告诉方甜，现在大河滩的情形，是明摆着的。若是任由乾坤道还有别的那些人肆意妄为，等到收拾不住的时候，必然会酿成一场天大的祸事。

灾乱一起，那些土豪乡绅达官贵人，多半没什么事，可那些生在河滩，长在河滩的平民百姓，就要遭殃了。真到了那一步，将要死去的人，数不胜数。

黄泉捞尸人告诉方甜，若是现在死了一些人，却是为了挽救更多的人，那也是不可避免的。

方甜并不滥杀无辜，可黄泉捞尸人的话，她认真琢磨了很长时间。以往过去，行走在外，她能看到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头里，多少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她不敢想象，若是真的再有大乱，老百姓还怎么去活。

因此，方甜听从了黄泉捞尸人的话，义无反顾的留了下来。

当时，黄泉捞尸人和方甜在那片荒滩等了半天，龙九到了。龙庙跟人间路之间有没有什么渊源，我还不太清楚，不过，方甜说龙九跟黄泉捞尸人显然是老相识了，他们见面之后，略微聊了几句。

听他们聊天，方甜也能听出个大概，黄泉捞尸人势单力孤，原本是没有想找龙九帮忙的。但龙庙似乎欠着黄泉捞尸人什么人情，所以，龙九还是坚持要帮着黄泉捞尸人做点事。

我相信这一点，龙九那人，一定不愿意欠人家人情，只要有机会，必然就会偿还。

从那时候开始，三个人就各自行动，黄泉捞尸人大半时间不在，一般都是方甜和龙九联手。他们借用那条黄金船，已经捕杀了很多试图寻找镇河神牛，还有黄泉路的江湖人。

这一次我陷落黄金船，完全是个意外，无论黄泉捞尸人或是方甜，都没料到我也会跑到两山峡去。

如此一说，我才明白，自己在黄金船上安然无恙的被送了出来，又被送回五仙庙，这都是必然的。

“你和龙九说的话，我……我都听到了……”方甜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泛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不知道是喜，是愁，是苦，是乐：“你说我嘴硬，我承认，可我还想跟你说一句，你当时说了，什么都不顾，只为了找我，我心里还是……还是甜的……”

“我找你，可不是一天两天了……”

“可是我心里甜了，跟着又苦，你对我再好，也总是娶了妻的人，我当时就想着，你该回家了，回你这个家，我把你送回来，看着五仙庙的人抬你回去，本来，你回来了，我也该放心了，却又管不住自己，想看看你……”

此时此刻，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还是那句话，人非草木，方甜的嘴再硬，也不会无情。

“好了，不说这些了。平添伤感，再说起来，还有什么用。”

“黄泉捞尸人，现在到什么地方去了？”

“不知道。”方甜摇摇头，说道：“他经常不在。”

在两山峡的时候，另一个铁甲人就是黄泉捞尸人，但是，从那边离开之后，黄泉捞尸人就匆匆忙忙的走了。

我只觉得一阵惋惜，寻找黄泉捞尸人那么久，却没想到，竟然擦肩而过了。

不过，好在已经知道他的下落，总还是能遇见的。

“你接下来，是有什么打算？”我试探着问了一句，我很想让方甜结束现在这样的生活，可是，却又说不出口。

“没有什么打算，金玉堂散了，我又答应了黄泉捞尸人，说过的话不能不算。”方甜说道：“你不用管我，这次见了，知道彼此安稳，心里也就踏实了，你老老实实呆在这里，做你的上门女婿，外面那些腥风血雨，自然有人去料理。”

我把自己当时遇见林忠勇的事情，原原本本和方甜说了一遍，金玉堂的人还没死绝，而且背尸图也保存了下来，只要以后有机会，完全可以东山再起。

但方甜却有一丝说不出的疲惫，她是个女人，相夫教子，操守持家，这才是女人做的，可一个女人，却行走江湖，这并非方甜想要的。

“做完这些事情，若是还能活着，我便把金玉堂的事情，交给别人去打理。”方甜说道：“我真的有些疲累，不想再这样活了。”

“那你……”

“不用安慰我，也不用劝阻，如今的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去做的，跟你没有关系。”方甜抬头看看天色，说道：“不早了，你这样突然跑出来，人家找不到你，心里必然着急，回去吧。”

我想说什么，可却又说不出口，以我现在的身份，说什么，都显得不合适。

方甜站起身，将要离开，我追了两步，跟她说了一声，让她再见到黄泉捞尸人的时候，转告一下青萝的事情。

“我知道了。”方甜转过身，说道：“你真是好心，谁的事情都要管一管。”

“我……”

“不要你啊我啊的了。”方甜露出了一丝笑容，说道：“十三，很多事情，我都忘不掉，不要听我嘴上如何说，我天生就是这个脾气，你对我好，我知道，这辈子，大约再也没有像你对我的男人了。十三，别无所求，只求以后，你过的好，不用送我，就此……就此别过……”

说完这些话，方甜头也不回的走了，我站在原地，愣愣的看着她的身影越走越远，最终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能看得出来，方甜眼神里，有无尽的不舍。

可能，就跟以前有的老人说的那样，这一辈子的缘分，是注定的，有些人，有缘有份，有些人，却有缘无份。

我拖着沉重的脚步，重新朝回走去，走着走着，就觉得心神不宁，头晕眼花，身上头上一直都在冒虚汗，等到了山门这边，有些坚持不住。我不想让巡夜的人看到我夤夜外出，于是又从原来的那堵墙翻了进去，躲开巡夜者，重新回了后院。

回到这边的时候，万妙然正在着急，做好了饭，回来却找不到我了。

“你这又是到哪儿去了？”

“心里闷得慌，出去走了一会儿……”我只觉得整个人好像都昏沉了起来，额头也开始发烫。

万妙然看着我的神色不对，急忙伸手在我头上摸了摸：“哎呀！这么烫，你是不是生病了？快躺下。”

万妙然扶我躺下来，我的精神好像一瞬间就萎靡了，脑袋越来越烫，烧的糊里糊涂的。

从这一夜起，我就生了一场大病，五仙庙精研毒物，自然也多少知晓一些药石之术，山门里的人看了看，说好像就是寻常的发烧。万妙然不放心，又派人下山去请了大夫，大夫看了之后，也是这么说的，给开了些药。

但是，连着吃了几天的药，都没有什么效果，依然还是发烧，浑身无力。每天总有七八个时辰都在昏睡，苏醒过来，也是乏力恶心，难受的一塌糊涂。

就这么病了几天，已经完全糊涂了，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突然就害了这场大病，又觉得这场病来的很蹊跷。

这天半夜，万妙然给我喂了药，我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这些天，每天睡着之后，什么梦都不会做，可这次睡着了之后，梦境出现了。

我梦见了五仙庙那条山门外的山路，山路很难行走，在梦境里，一道身影正在山路蹒跚而行。

那好像是个岁数很大的人，腿脚很不灵便，但是却走的非常顽强，走几步，歇一歇，始终没有停歇。

尽管这只是一个梦而已，然而，在梦境里，我惊呆了。

这个正在山路上蹒跚而行的，赫然是个老婆婆，而且，这个老婆婆，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在我的梦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