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轻人虽然笑着和我说话,可我后脊梁立刻冒出冷汗。我只觉得,他不是开玩笑,如果对质不上,我估计真的就惨了。
我心里直冒苦水,却又说不出什么。这件事,不是个圈套,归根结底就俩字:倒霉。
“村子离这里不远。”我回头朝西边指了指,说道:“离这儿十几里。”
“好,开船。”
游船开动,络腮胡子拽着我离开船楼。现在夜色虽浓,但晚间行船于河面,凉爽舒适,一些人凑在船头船尾,小声的说话,还有人在喝酒。我抬眼扫了扫,顿时就打消了逃跑的念头。这些人一个个龙精虎猛,看着就不是吃斋念佛的善人。
“你们是什么人?”我被络腮胡子拽的胳膊生疼,微微挣扎了一下,问道:“说来听听。”
“你连我们是谁都不知道,就敢杀我们的人?”络腮胡子似乎认定了,人就是我杀的,言语间毫不客气:“我们少东家心善,还给你个机会,让你多喘几口气,你就老实些吧,等会将你的谎话拆穿,有你的苦头吃。”
我摇了摇头,对方既然认定了,我现在说什么都是白费,宁跟明白人打一架,也不跟糊涂人说句话,我闭上嘴巴,节省点力气,望着前方的河面,盘算着等会见了那老两口之后该怎么说。
游船开的很平稳,十几里水路走过,离小村就不远了。络腮胡子又叫了七八个人,跟我一块儿下船。他们唯恐我逃跑,把我盯得死死的,还有人拿绳子给我上了背绑。
“我没做亏心事,不会逃走,绑的这么紧做什么!”我扭了扭身子,说道:“等会见了那对老夫妻,什么事说明白就行了。”
络腮胡子不搭理我,只是推着我朝前走。没过多久,就到了村子外面。
我经常来村子里买粮食,路很熟,老夫妻的住处,我也知道,等到了目的地,我一下就傻脸了,老夫妻家的院门挂了锁,透过院门朝里看看,也黑灯瞎火的一片。
“现下,还有什么说的?”
“他们儿子落水了,一直没找到,他们指不定是去找儿子了。”我感觉头晕,慌忙解释道:“他们的大儿子,就在河丰渡口,不信,可以去问问……”
“还问什么!”络腮胡子噗的吐了口唾沫,恶狠狠的说道:“你当我们少东家真傻,会被你的谎话给骗了!少东家只是给你个时间,叫你自己心里想清楚!走,回去!”
一众人这一次比前次还不客气,推推搡搡,骂骂咧咧,和押着犯人一样,把我重新押回了游船。
络腮胡子又带我去见那个年轻人,年轻人是这伙人的少东家,瞧着也比别的人和气一点。我就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可是跟络腮胡子他们辩解不清楚,根本没人听我的。我想着,跟这个年轻人再说说,看看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
年轻人正在喝茶,看到络腮胡子带我回来,他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轻轻瞟了我一眼,问道:“对质清楚了么?”
“没找到他说的人,门户落了锁。”
“那就是没有对证喽?”
“不是,那对老夫妻是村子里土生土长的,今日不在家,只是偶然。”我赶紧辩解道:“他还有儿子在河丰渡口那里给人做工,等天亮了,找人去问问就一清二楚。”
年轻人听了我的辩解,没有说话,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他慢慢的把杯子里的茶喝了,抬起头,问道:“你也跑了这么远的路,饿了吗?”
“什么?”
“肚子饿不饿?饿的话,我请你吃饭。”年轻人转脸对络腮胡子说道:“你出去吧,叫厨房做些宵夜来。”
“他……”络腮胡子看看我,估计是有些不放心:“少东家,郝三可是死在他手里的,他装的一副老实样,可……”
“怎么,怕他对我不利?”少年噗嗤笑出了声:“你瞧他,能动我一根汗毛吗?”
这两个人一句接着一句,让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络腮胡子倒是很听话,少年说了之后,他就退了出去。
“你是捞尸人,做了几年了?叫什么名字?”
“是捞尸的,四五年了,我叫包小二。”我不敢把真名说出来,敷衍了两句,扭头指着地上说道:“可是这个人……”
等我一扭头,才发现先前被摆在这里的尸体,不知道什么时候让人给搬走了。
“你们那个同伴,真的不是我杀的……”
“快要吃宵夜了,先不谈这些。”年轻人摆摆手:“这事,等吃了饭再说。”
我真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越是这样轻描淡写,我就越不好应付。
“坐下吧。”年轻人做了个手势,说道:“包小二,你捞尸四五年了,想必是精通此道的,我没和捞尸人打过什么交道,捞尸有些什么说法,讲究?说来听听。”
我感觉对方是在探我的家底,看我是不是真的捞尸人。跟着师傅学艺那么久,手艺虽然还未精熟,不过捞尸里面的门道,师傅大半都和我说过。我一五一十的把捞尸这一行的规矩讲究说了一遍。年轻人单手托腮,认认真真听着。
世间三百六十行,无论哪一行,若真要从头到尾讲个清楚,都得讲上三五天。我说了好一会儿,有人送来了宵夜,年轻人轻轻搓了搓手,说道:“不听你讲,还真不知道有这么多的门道,来,吃饭。”
一般来说,夜间的宵夜都比较简单,为的只是填饱肚子。可年轻人的宵夜,却精致又丰盛。游船里的厨子估摸着也不是寻常的厨子,不到半个时辰,就整治出满满一桌子佳肴点心。
“吃吧。”少年拿起筷子:“不用客气,不管做什么事,谈什么事,该吃饭还是要吃饭的,对吧?”
我平生第一次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一时间哑口无言,慢慢的拿起面前的筷子,年轻人夹起一只削过皮的蜜汁荸荠,尝了一口,说道:“我的厨子,是从南方请来的,菜味清淡偏甜,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我一个捞尸的乡下人,还讲什么合不合口味,有吃的就不错了。”我看着年轻人不拘小节,干脆也就放开了,反正事情出了,再怎么提心吊胆,也还是躲不过,倒不如大方一点,免得人家看不起。
“那就吃吧。”年轻人又夹起一筷子口蘑,说道:“放心,饭菜里绝没有下毒,我可不会使那下三滥的手段。”
我的确是饿了,一桌子菜肴精细可口,我风卷残云般的吃了一半儿。直到吃饱,这才放下筷子。
“吃饱了?”
“饱了。”
“那就说点正事吧。”年轻人漱了漱口,说道:“郝三是我们这边的人,但他的死,我不想过问,我有自己的道理。”
“那你的意思?”我一下又晕了,络腮胡子他们大张旗鼓的到处搜捕,把我给抓了回来,就因为怀疑我杀了那个叫做郝三的人。可年轻人招待我好吃好喝,最后又说不过问郝三的死,我就完全不明白他到底想怎么样。
但是,我知道这世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事,尽管这个事情是我倒霉,自己撞到了枪口上,可一联想花家和皮家的往事,我突然觉得,所有一切,归根结底,是不是还要归拢到玉顶炉上?
“郝三的死,我不追问了,他身上带的那二三十两金沙,我也不过问了。”年轻人说道:“可有件东西,你得拿出来。”
“东西?”我心头一凛,果不其然,这年轻人,真的是为玉顶炉而来的?
“画,那幅画儿。”年轻人笑了笑,说道:“把画拿出来,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