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楼高台下走出一名紫袍玉带的俊俏公子哥,神色平常,正是从白马寺出来后入了京城的刘子明。
直到走到那周司丞身旁才指着远去的东宫仪仗缓缓说道:“和他一样,我其实也不喜欢你们的做法。”
周司丞摇头道:“他可以这么想,你却是不能,立场所致,不然很危险。”
“老周啊,你何曾见我怕过危险?不然也不会有这次遨游万里的江湖行。”
周司丞眼眸微垂,沉声道:“这里是京歌,往后行事再不可像那般胡来。”
紫袍男子轻轻叹了口气,苦笑道:“我懂,这京畿之地,繁花似锦,看着哪儿都好,其实就是座囚笼,安全又无趣。”
周司丞嘴角泛起一丝笑意,洒然道:“安全?谈不上吧?大典在即,这座京城要迎来难得的风雨,你我很难清闲。”
一身紫袍的刘子明没有否认这一点,他很很清楚京城之险看似风平浪静,其实远胜江湖千万倍,接着他忽然问道:“柳千秋何时离京西行?”
周司丞负手于后,说道:“快了,大典之后。”
刘子明试探道:“他留下是为了陛下安危?”
周司丞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我看也不尽然,迟迟未动身离京,恐怕是想在西行前等到那个人。”
刘子明想了想,喃喃道:“南宫。”
周司丞转过头,视线投向远方,“你看好谁能赢?”
刘子明愣了一下,回神后笑道:“从本心讲,我当然希望南宫小子能赢啦,只不过你也知道,柳千秋身为天下公认的刀道魁首自然不是好对付的,不过既然南宫练刀,这柳统领就是他绕不去的大山。”
“无论怎么说,陌门遭此劫难,柳千秋能顾全大局知道在大典后离京实属难得,若那位小侯爷再晚些入京,应该能避开柳大人。”
刘子明摇了摇头,“南宫他……不会躲的,他性子向来就是那般执拗,认死理,他既练刀法也修剑意,只知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是遇上恐怕谁也不会手下留情。”
周司丞拂了拂袖袍,收回视线,淡然道:“你可不要想着去帮他,大典在即,你我要集中精力全力布防才是,况且你莫要忘了,除夕朝议便是你的游历述职。”
刘子明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透出一丝坚毅,说道:“放心吧,不会有差错的。”话罢紫袍公子缓缓而去,出了承天司上了一辆马车,直奔刘府而去。
看着紫袍公子离去的背影,周司丞眼角闪过一丝异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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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陵中州道,落剑城。南宫少卿等人劫狱功成,遂于此地暂歇。此城乃新建之都,由东南北三城合并整饬而成。朝廷新封大剑士胡老剑师奉诏重建剑都,立剑道府,统摄城中诸般事宜,广纳天下剑客入城。
此番劫狱之举,能于名震天下的禁方铁骑手中救人脱逃,重剑门厥功至伟。若非如此,仅凭旧剑都那些疲弱战力,恐怕连大牢都难以攻入。既受朝廷恩情,冷黄两家便入住城中,复兴剑道,南宫少卿也说到做到,命廖八仙撤去在北陵潜伏各处的暗探布局,令这些天衣锦还乡,落叶归根。
北陵的事至此在大体上尘埃落定,只不过在禁方铁骑的凶猛扑杀下,也不知道那位青衫小道士和那占了小小身躯的大魔头能否逃出生天?这次逃出生天实属侥幸,再要救人除非老师死而复生仗剑开道,不然只是痴人说梦,好在这二人身手不在自己之下,想要杀死他们也绝非易事。
眼下南宫少卿要即刻马不停蹄地赶回南陵,一来他接到家族飞鸽传书央州军红头兵已经开拔南海与那刘子明从朱宏手里夺走几万沧州水师汇合,只待南诏那边吹起一记东风,便以燎原之势火烧京歌,二来刘子明那边妖魔乱京城,也需要他前去相助。
剑都这边有江师弟以及一干剑都老人坐镇,以防万一南宫还留下了佩剑白鹤行,在上面注入了三分剑气,若将来新剑都有变,他便能第一时间回援。做完这些他带着双儿一人一马悄悄绕回了双雪城,又去了那条蜜橘街看看,之后跑到被大火焚毁破败的北鸳鸯院给冷家老爷子修了个坟,添了柱香,再就是千里赶赴边境。
此时的两国都也不太平,北陵庙堂江湖两地无不动荡,自幽州钓鱼城似有谋反意图,守在边境的杨家又遭遇变故,故而军机阁下令传杨家关闭国门,如此一来,没了南陵那边的外忧,被誉为兵家绝地武者枯冢的北陵边境倒是安生许多,许多事涉动乱的江湖人都一股脑地涌入了边境,杨家一族世代守边境,这些年没少给那些犯了事逃亡边境的江湖行个方便,许下庇护。
特别是二公子也就是如今的新王爷杨丹心年少开始就广结江湖豪侠,生的一副义薄云天的古道热肠,在江湖上声誉愈隆,这些江湖人投在新王门下无疑就多了张安身立命的保命符,留在边境后便在夫子谷一带四座军镇作威作福,有恃无恐,甚至于垄断出境的走私生意,俨然暗自形成了一股草莽气十足的隐秘力量。
南宫双儿二人要想此时入南陵国境便要和这伙亡命之徒打交道,小夫妻二人扮作商旅前往边境扶山镇找了家山野客栈住了下来。一路上往来边境的凶恶汉子不断将目光投向那个楚楚动人肤白胜雪的女子身上,边境凶地难得一见这般水灵貌美的姑娘,这让许多仗着有几分手段的江湖武夫们不免要动了歪心思,毕竟在他们看来,那女子身旁的那位公子哥不就是一个腰间佩把假模假样的乌刀的小白脸吗?
可几番挑衅过后,那白衣公子哥刀都没拔,只是踏出一步,便似有苍山倾颓压来的庞大气海,将一干至少有四品以上身上的游侠纷纷压趴身子,也气都喘不过来。好在有一名长相俊俏谈吐风雅的年轻男子出面好言替这伙人求情,见双儿摇了摇头,南宫少卿这才挥手撤下气机,饶了那些人的性命。
那年轻男子端了杯酒水,上前敬道:“公子身手了得,又有美人作伴,真是佳偶天成,极为相配,在下素来喜好饮酒交友,不如同饮?”
南宫少卿默不作声。
冷双儿见那公子好意,便柔声道:“十七哥向来是不和别人喝酒的,既要相谢公子解围,双儿代夫君敬公子一碗。”
话罢双儿便倒了碗酒水便准备饮下,南宫少卿扶住双儿的手,接过酒碗,轻轻笑了笑,“我陪他喝。”
那年轻公子愣了愣,笑道:“再好不过了,只是尊夫人在此,何不一同同饮?”
“我夫妻二人谢过公子。”双儿嫣然一笑,白皙光滑的脸蛋犹如粉桃,煞是迷人,可当端起酒来也是巾帼不让须眉。
那年轻公子又唤来伙计上了两坛子地道的北方黄酒,三人对饮了起来,酒入三分自然熟,细细道来才知那人也是南陵人氏,家中正是做走私盐铁的生意,在边境这一带的江湖龙头门派鬼门关里有个远方表亲做照拂,有法子可以回南陵。
只是后来的事情,南宫和双儿都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喝到天光昏沉,头开始剧烈疼痛起来,视线开始模糊,晕倒前依稀见到那公子嘴角上泛起阴沉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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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架并不引人注意的素朴马车从承天司那个阴损衙门离开,马车是个身材魁梧健硕的汉子,马车里坐着的是那位紫袍玉带的大人物。
马车驶向金砖街方向的一座破落庄园,那地段寸土寸金,能在此地居住的不是彪炳的王公贵族皇亲国戚便是实权在握位高权重的朝中高官。
然而这种地方竟然会有一家破败的宅子。
京城民间早有许多传言,有说是这宅子闹女鬼,见不得主人家是个薄幸的负心汉,就趁着夜黑风高将他带回府上的几十个小妾一同宰杀了;
也有说是主人家得罪了上面的大人物,被人雇了杀手屠族,一夜间整府几十条命连同下人血流成河,那之后冤魂不散,常有夜间狗吠,纷纷传说是那些下人的鬼魂游曳宅院,死不瞑目。
知道事情真相的人也许会啼笑皆非,随着大门被咿呀一声推开,负责贴身保护刘大人安全的褚冲庙怎么也不敢相信这破落的荒宅便是刘大人在京都的家宅。
当初刘子明离京之际,特命施小小支取银钱作为安家费,遣散了下人,关闭了宅子。至今,已数年有余,院内杂草丛生,破败不堪。小小不在身旁,南宫、义妹、小芷皆天各一方,生性洒脱的刘子明,亦难免感到些许孤寂,伸手抹去墙上的厚重灰尘,轻轻叹了口气,宽大的府邸毫无人烟。
褚冲庙拔出长獠佩刀砍去许多比人还高的野草,说道:“大人,我还是派一些弟兄们来打理打理吧。”
刘子明平淡嗯了一声,眼神黯淡,随意找了块还算干净的台阶坐下,陷入了沉思,也不知道这样子发呆了多久,此时的院内褚冲庙已经离开,没有了挥刀砍草声,更显得寂静如死水。
也不知道小小现在如何了?从敦煌沙洲来看,应是那小小体内的洪荒魔头冲破了封印,又神智尚未完全消退,这才会出手相助拦下曾太监几人,对此事身为小小师父的天武大师讳莫如深,不愿意多谈,而那能有资格告知真相的天悬方丈又死于非命,而且从与周司丞的交谈中不难发现京都的诡事多为皇帝陛下贼喊捉贼的手笔,只有四菩萨庙的凶案完全找不到线索,只知道此事和那密禅宗的番僧脱不开干系。
明日就是南陵朝廷五年一度的昭告大典了,分上下两场,首先由皇帝陛下亲自主持向天祷告祈福的仪式,再是后宫的选妃一事,之所以闹的整座京城之地都不得安生,便是和一个叫锦瑶的南疆秀女有关。
此人是南疆那妖女的胞妹,早年间负气离家,不想竟然被歹人抓进了京歌,在江南水匪的寨子里若不是刘子明透出了这女子的下落,只怕水猛军又要赔上数千条性命,关于这女子刘子明也未曾见过,只是从承天司流传到地方的密报中隐约中看见过这个名字,是不是真有其人,他其实也不清楚。
选妃一事由后宫与内廷事务府负责,其他衙门不得插手,就是承天司也无权过问,要想知道此事原委,必须得进宫面圣方能知晓。看明日就是大典,皇宫里人多眼杂,依照律例行走大学士述职之前不得私见朝臣更不能见圣上,以彰显游历探访民间后的公正性。
刘子明揉了揉发痒的眉心,只待是明日在三司禁军和江湖正道的防线下,大典能安然无恙,不要这伙魔道妖人坏了大事,不然相党借机问罪夺权,承天司权柄一去,他空顶着并无实权的大学士一职就真成了光杆司令,大势已去了。
日暮西沉,冬日尽头的寒风尚余微冷,他站起身子伸了伸懒腰,拢紧了内藏呢绒的紫玉袍子,忽然想到了什么,自己就坐了马车出了门。
他周身早有承天卫剑手保护四周,紧紧跟随。只见这位副指挥使没有去管大汉广场天子门下的布防事宜,而是不知为何穿过几个偏远巷弄,去了外城里的一家私塾书院。
一阵寒风吹起,那书院的教书老先生正在打盹,一睁眼见到了刘子明站在身前,笑意和煦,他却仿佛见到了鬼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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